半斗，是去年春荒借了那……那一石陈谷？”

他扳着指头，眉头紧锁，仿佛在脑中奋力拨弄着一把算筹，“借一石陈谷，议定夏收还新谷一石二斗，利当为…二斗。可五月夏粮早还清了，那利账早勾了的！今年遭了虫，地租谷实收两石九斗三升，麦子一石二斗九升，按租契该缴……”

他说到这里竟卡住了，憋得额角青筋鼓起，猛地蹲下身，在地上抹出一片平整细沙，用手指在沙上画了起来！

旁人都看呆了。何二爷脸上尽是错愕。

冯老头的手指在沙地上划着“十”、“一”、“百”等字，又戳出些代表斗升的小坑，笨拙地演算着。

他算得极慢，每写一个数，都要用力思索片刻，脸上的汗都淌了下来。

终于，他抬起头：“算出来了！地租该缴谷两石八斗二升整！麦子一石一斗五升整！就算加上今年新粮入仓前借去垫补牲口的那半斗豆子，折算粮也不过再加七升！拢共…拢共也就谷两石八斗九升，麦子一石一斗五升！哪里来的五石整？！”

沙地上的数字清清楚楚！算理清清楚楚！

刘二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厉声呵斥“刁民大胆”，可环顾西周，那些曾经只会低头认命的泥腿子们，此刻的眼睛竟都亮得灼人，像是一下子点着了千百只灯笼，首勾勾地照着他。

更有几个年轻气壮的后生，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将冯老头护在了身后。

“好个糊涂账！”围观人群里不知谁吼了一嗓子。

“冯老头，咋的现在你这手指头比管事的算盘珠子还灵！”

“吴先生教的，真顶用啊！能认数，能理账，真能不吃亏！”

“以后谁还敢蒙我们！”

场中顿时炸开了锅。刘二爷那平日里狐假虎威的气势，此刻被这千百双带着“明白了”的眼睛逼视着，竟无半点招架之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得撂下一句“哼，待我禀明主家再说”，便灰溜溜地拨开人群，狼狈而去。

人群久久不散，围着那沙地，七嘴八舌。

冯老头的故事，风一样刮遍了安平的西里八乡。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汉子婆娘，当晚便早早扛着锄头，吆喝着自家半大的孩子：“快些走，莫误了吴先生的课！人家冯老头都行了，咱家的娃儿可不能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