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水榭旁的凉亭里,钱百万靠在躺椅上,刚听完了几个铺子管事的禀报,心头正盘算着两笔需疏通关节的买卖。\鸿?特?晓·税?枉\ ·埂¨歆¢最?全`
这时,一个矮胖的身影像阵小风似的刮来了。
是他的独子钱小宝,年方十一,是钱百万年近三旬才得的宝贝疙瘩,如珠如宝地养着,胖乎乎圆滚滚,一身水滑的杭绸新衫,脖子上还挂着赤金的长命锁。
钱小宝脸蛋通红,鼻尖上挂着汗珠,一双肉呼呼的手紧紧一本小册子。
“爹!爹!”钱小宝跑到躺椅前,把那册子高高举起,几乎要杵到钱百万眼前,“我要学这个!你快找人教我!”
钱百万被扰了思绪,眉峰一挑,待看清那册子封面上的“九九歌诀”几个墨字时,先是一怔,随即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这东西他认得,正是那河滩草堂里,林闲带那帮穷鬼、泥腿子们捧着的“启蒙圣物”!
“胡闹!”钱百万脸色一沉,身躯猛地坐首,“你要学这个?学那些下等人的玩意儿做什么!”他劈手就要去夺那册子。
钱小宝急了,身子一扭护住小册子,大声辩解:“才不是下等玩意儿!张家狗剩、李家铁蛋都学会了!他们白天挖泥巴,晚上拿着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算得可快了!狗剩说,学了这个,以后买糖葫芦,掌柜的都蒙不了他!我也要学!爹,你给我请个夫子专门教这个好不好?”
“蒙?谁敢蒙我钱家的少爷!”钱百万更怒,声音拔高了几分,“你爹有的是钱!你生下来就含的是金钥匙,这辈子都不用自己动一根手指头去算那仨瓜俩枣的账!糖葫芦?你要天上的星星,爹都能给你买来!这些……这些苦哈哈才去钻营的玩意儿,于你何用?学了做甚?没得辱没了身份!日后自有那学富五车的大儒来教导你读圣贤书!”
他一口气说完,胸脯微微起伏,自觉这番话说得天经地义,掷地有声。¨第+一′看,书_枉\ +冕\废?悦-读-
以他钱百万今日之富贵权势,他的儿子,自当享尽世间福泽,何须去沾染半分那穷酸气?学算数?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看着儿子那双写满了不解和委屈的大眼睛时,钱百万自己却毫无征兆地呆住了。
儿子眼睛里那点光亮,这眼神,何其陌生,却又……何其熟悉!
恍惚间,钱百万想到几十年前,自己还只是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放牛娃,名叫钱石头。
那年岁闹灾,他饿极了,偷溜进村里唯一识字的孙老秀才那破旧的窗棂下,只为远远听两句孙老秀才教儿子念的《千字文》。.微-趣`小′税?徃. \首_发¨
老秀才的儿子背书磕磕巴巴,急得老秀才破口大骂:“蠢材!记不住就别吃饭!”窗外偷偷听的钱石头,却把那几个音在嘴里无声地嚼了又嚼。
那个放牛娃钱石头,后来是怎么爬上来的?
他拼了命地给东家打短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积攒,只为能在孙老秀才心情好时,偷偷求他教认几个字,学会打算盘的基本口诀。
算盘珠子拨弄时发出的“啪嗒”声,在他听来,不啻于仙乐。他心里明白得很,那是他脱离泥巴地、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命的唯一希望!
正是靠着这点偷学来的识字算数本领,钱石头才得以在一家小杂货铺当了个记账学徒。
也正是凭着这点,他看穿了东家做假账的把戏,以此要挟分得一杯羹,继而投机倒把,钻营谋利,一步步不择手段……爬到了今天钱百万的位置。
钱石头的名字太土,他不喜欢,他喜欢钱,所以改名钱百万。
他早己习惯了锦衣玉食,习惯了被乡民畏惧,习惯了用高高在上的“乡绅老爷”身份去睥睨众生,一句“泥腿子”叫得那么顺口,仿佛他生来就与他们不同。
可此刻,看着懵懂的儿子,看着那双与自己当年一般求知若渴、却被自己厉声呵斥为“辱没身份”的眼睛……钱百万只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顶门心!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那对佝偻了大半辈子、最终累死在破败茅屋里的爹娘,他们没撑到钱百万富起来的时候,至死都未曾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件没补丁的衣裳。
如今他富得流油,张口闭口骂着别人“泥腿子”,那他爹娘算什么?他钱百万自己这身锦缎下包裹的,又是什么?
“我……”钱百万张了张嘴,喉头如同被什么堵住。
半晌,他慢慢伸手,不再去夺,而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干涩得厉害,“小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