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突然绷断,文具盒散落在泥水里。
他蹲下去捡,却看见亲生父亲锃亮的皮鞋底碾过了那枚瓶盖圈——
林程远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只知道少女送给他的礼物被弄脏了。
最后通牒是在陆家祠堂里下的。
陆振华将亲子鉴定书拍在茶几上,“改姓陆,你就是荣成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男人将金笔塞进他的掌心,握着他的手签下了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像极了世界崩塌的声响。
自那之后,林程远就变成了陆程远。
什么都变了,他也变了。
......
二十年后,他无意中看到海川私立中学的新教职员工名单,“许嘉柔”这个名字重新回到了他的视野里。
入职宴上,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陆程远隔着香槟塔浮动的酒液,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还是那么漂亮,像太阳一样耀眼,而他却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干净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早就腐烂的内心,让见不得光的感情在阴暗处疯狂滋长。
对她的爱意,是他身上最差劲的东西,就像梅雨季停不下的雨,黏腻潮湿,令人厌烦。
可偏偏她又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开端。
陆程远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竟然看见许嘉柔主动朝他走了过来,她来找他了,对吗?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被冰凉的酒液泼了个透心凉。
香槟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衬衫领口,在纯白的面料上洇开一片狼狈的痕迹。
矿泉水瓶盖做的指环早就褪色,而当年说要娶他的小姑娘,如今只把他当作陌生人。
那些无人认领的往事,终究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
陆程远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拧巴。
越是珍视的东西,他越不敢伸手去碰。
就像小时候隔着糖果店的玻璃橱窗,明明馋得直咽口水,却只会攥紧口袋里皱巴巴的零花钱扭头就走。
整整二十年,脑海里那些与许嘉柔亲近的画面都是他想象的。
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时该说什么,演练过千百遍偶遇时要怎样微笑,可真的四目相对时,他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场美梦。
这样的日子久了,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
就像个守着过期糖纸的疯子,明明知道甜味早就不在,却还要把糖纸贴在舌尖,假装尝到了回忆里的甜。
初一那年暑假收拾行李时,舍友打趣他:“去光华市干嘛?艳遇吗?”
陆程远恍若没有听见,径自把课本翻开,书页里夹着一片槐花瓣。
“你别贫。”另一个舍友踹了脚对铺,见陆程远脸色正常才放心下来。
宿舍陷入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记得上个月的那一幕,陆程远把继母送的名表扔进了泔水桶,镜片后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可怕得像是手术刀划开腐烂的肉,冷静而残忍地审视着某种变质的东西。
没人敢说话。
这家伙身上有种令人不适的违和感。
明明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冰,整个人像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彬彬有礼,一半阴郁乖戾。
他像条被捡回家的流浪狗,哪怕喂饱了、洗干净了,骨子里的戒备却从未消褪,稍微靠近一点,就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和蛰伏的敌意。
谁要是贸然伸手,他未必会立刻咬人,但那双眼睛会死死盯着你,仿佛在计算从哪个角度下口最致命。
他不需要做什么,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后颈发凉。
......
列车驶入光华市的那天,下着太阳雨。
他在候车室玻璃幕墙上看见无数个自己,可最后都碎成了宋家老宅储藏间里那个蜷缩的影子。
陆程远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光华市的理由——
因为他最近又梦到了那个女孩。
风吹起鹅黄色的裙摆,她站在郁郁葱葱的白槐花树下跑向了他:“程远哥哥,我好想你——”
后来,他独自走过陌生城市里一条条栽满悬铃木的街道,直到暮光将便利店门口的招牌染成了绯色。
他找遍了整座城市,也没有找到一棵槐花树。
原来,光华市根本没有槐花树。
而陆程远同样没有找到许嘉柔,那些被时光碾作尘土的星屑,永远飘浮在他无法抵达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