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早有“合理解释”的细节上提出疑问。比如某块田的播种日期与旁边田块为何差了好几天？某个民夫的名册记录年龄为何与外貌不符？某月口粮支取数量为何恰好是整数？他指出的问题，都恰好是刘三等人早己准备好说辞，甚至故意留下以备上官“找茬”显示其“认真”的不痛不痒之处。

每当李承泽指出一个“问题”，刘三等人便诚惶诚恐地“认错”，并给出早己准备好的、听起来颇为合理的解释，态度谦卑到了极点。他们心中却是暗喜：这位李录事果然年轻，虽然看着认真，但抓的都是些皮毛！根本触及不到核心！看来那桌酒席和今早的“孝敬”没白费！只要把这些“小问题”应付过去，报告上写点“困难重重”、“收成堪忧”，这关就算过了！

钱贵和孙茂埋头记录着李承泽指出的每一个问题和刘三的解释，心中却愈发疑惑。他们作为老书吏，自然也能看出这些文书做得极其“漂亮”，几乎天衣无缝。李录事指出的这些地方，确实是文书上可能存在的小瑕疵，但根本无关痛痒。难道李录事真的被收买了，只是做做样子？

王五如同雕塑般立在李承泽身后，缺指的手自然垂着，目光却锐利如鹰，冷冷地扫视着刘三等人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放松。老孙头则靠在门框上，看似百无聊赖地剔着牙，浑浊的老眼里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时间在刘三等人越来越“轻松”的应对中流逝，日头从东边爬到了西边。厚厚的文书终于被李承泽“认真”地翻阅完毕，钱贵和孙茂的本子上也记满了“问题”和“解释”。

“嗯，文书记录…还算详实。”李承泽合上最后一本册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虽有少许疏漏之处，但刘管事解释得也算合理。本官心中有数了。”

刘三等人如释重负，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连声道：“谢大人体谅！谢大人明察！大人辛苦了！”

“这些原始文书，按规矩本官不便带走。”李承泽指了指桌上那堆册簿，“钱书吏、孙书吏，你们二人辛苦一下，将田亩清册、民夫名册、近三个月的口粮支取总录，以及虫害治理日志摘要，重新誊抄一份副本，本官要带回营中备案。”

“是！”钱贵和孙茂连忙应道，立刻找出相应的册子，铺开带来的纸张笔墨，开始伏案抄写。他们心中虽然疑惑李承泽为何只抄这西样，而且都是些“表面文章”，但也不敢多问。

刘三一看，要抄录的正是他们账面上做得最“干净”、最不怕查的几样东西（核心的实物进出、损耗替换等敏感记录并未要求抄录），更是彻底放下心来，殷勤地招呼着：“大人辛苦了！两位书吏辛苦了！快，给大人们上茶！准备晚饭！”

日落西山，钱贵和孙茂也终于将誊抄好的文书整理完毕，交给李承泽。李承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郑重地收进了随身的布包。

这时，晚饭也准备好了。木屋里灯火通明，桌上摆满了菜肴！不仅有昨日的炒青菜、肉末汤、咸鸭蛋，还多了几大盘油汪汪的炖肉！香气扑鼻！主食更是换成了热气腾腾、白胖松软的大肉包子！连护卫们都被招呼进来，每人都分到了两个大肉包子和一大碗飘着油花的肉汤！

“李大人！各位大人军爷！这两天委屈大家了！”刘三举着酒杯，红光满面，声音洪亮，“今日巡查文书完毕，小的们总算能松口气！略备薄酒粗食，给大人和诸位压惊！感谢大人体恤咱们的难处！还望大人回去后，多多美言！这杯酒，小的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其他管事也纷纷举杯，气氛热烈而“真诚”，仿佛之前的清汤寡水和提心吊胆从未发生过。

李承泽脸上带着笑容，端起酒杯与众人应酬，说着“刘管事客气”、“诸位辛苦”、“定当如实反映”之类的场面话。他带来的两个书吏和护卫们，看着眼前丰盛的酒肉，又想起昨日的清汤寡水和巡查时屯田兵面黄肌瘦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但也不敢扫兴，只得埋头吃喝。

一片“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之中，老孙头、王五和陈忠等几名护卫，却只是冷眼旁观，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老孙头更是抓起一个大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用只有旁边王五能听到的声音，含糊地低骂：

“他娘的…吃吧，使劲吃！断头饭，吃一顿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