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了?”妇人扬声问,语气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回!回去!”赶车汉子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笃定,“家里那几亩薄田,荒了快两年了!草长得比人都高!听说…听说北边河阳府那边,赵大帅的人也占了!告示都贴到我们镇上了!说招人回去复耕!头一年免赋税!还给…给点安家粮种!这兵荒马乱的,能回去刨食儿,总比在外头当没根的浮萍强!”
河阳府!李承泽对这个地名有模糊的印象。那是他们南下时经过的一个大府,当时正被几股乱军反复争夺,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如今…竟开始招人回去复耕了?还给粮种?
骡车笃笃地远去了,留下清脆的铜铃声在官道上回荡。那个“赵”字,那个山下沉默行军的靛蓝色,那个换盐的兵,那个回乡复耕的汉子…一幅幅画面在李承泽脑中激烈地碰撞、拼凑。
“二十万…不止…”王五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低沉得如同耳语。李承泽愕然转头。只见王五的目光,死死盯着官道尽头,那支刚刚休整完毕、正在重新开拔的靛蓝队伍。队伍很长,仿佛望不到头。在队伍的中段,不再是单一的步兵。出现了披着简陋皮甲、骑着矮脚马的斥候小队;出现了用驮马拖曳着的、蒙着厚布的辎重车;甚至…在队伍最后,影影绰绰地跟着几辆更加高大、车轮裹着铁皮的马车!那马车样式古朴厚重,帘幕低垂,在沉默行进的军队洪流中,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感!
“不止是兵…”王五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是衙门…是规矩…是新的…天。”
李承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窜遍西肢百骸!他明白了王五的意思。这山下沉默行进的靛蓝色洪流,不仅仅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它携带着它自己的规则,它自己的秩序,它自己的…统治机器!就像那几辆裹着铁皮、帘幕低垂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或许就是即将去接管河阳府、江陵府…乃至整个“新天”的官吏!
希望,如同夏日的野草,在废墟的缝隙里疯狂滋长。它带着盐的咸涩,带着粮种的诱惑,带着回乡复耕的铜铃声。可这希望的根基,却是二十万把沉默的刀,和那帘幕低垂、深不可测的铁皮马车。
山坳在望。溪水泠泠,草木青翠,食物丰盈。小雨的九九歌谣或许己背到了“九九八十一”。然而,坳口那块巨大的望石,此刻望去,却如同横亘在归途与深渊之间的界碑。
回,还是不回?是奔向那带着盐味的希望之光,还是继续蜷缩在这被烽烟遗忘、却终将被新秩序覆盖的绿色孤岛?
李承泽和王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沉重与茫然。答案,如同山下官道上扬起的尘土,迷蒙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