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漆黑锃亮的豪华轿车如同无声的巨兽,缓缓驶离别墅,碾过泥泞的路面,消失在铁丝网外的雨幕边缘。
巴蓬转动轮椅,脸上还残留着送走贵客后的轻松,但眼神深处那根警惕的弦依旧绷得很紧。
他到陆辞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轮椅停下。
忽然,他像是不经意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张折叠整齐的硬挺纸张,却从他指间滑脱,轻飘飘地落在了陆辞脚边不远处的湿泥地上。
“嗯?”巴蓬似乎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陆辞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询问。
陆辞的视线垂落。那是一份文件,纸张的质地和颜色,与之前巴蓬数次“无意”遗落的机密文件如出一辙。
它就那样躺在浑浊的泥水里,边缘迅速被浸染成深褐色,像一个无声的、淬毒的陷阱。
他抬起头,迎向巴蓬的目光。那张浮肿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着一种毒蛇般的探究,冰冷、专注,等待着猎物的反应。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别墅门口惨白的灯光打在巴蓬的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将他眼里的算计无限放大。
陆辞沉默地、缓缓地弯下了腰。制服的布料因动作而紧绷。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沾着泥水的纸张边缘时,一股极其细微的、被雨水和泥土稀释过的铁锈味,却极其突兀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是血的味道。
陆辞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有万分之一秒。
他的视线扫过纸张边缘被泥水晕染开的深色痕迹,那不是泥土的颜色。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在湄公河下游被发现的、被打得像破麻袋一样的“叛徒”尸体。
那人的指尖,也曾捏着这样一张纸。——是周拓,死了。
巴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定在他弯下的脊背上。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纸张。
冰凉,湿滑,带着泥土的颗粒感和那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陆辞稳稳地捏住它,首起身,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多余。
他没有看文件内容一眼,仿佛它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他向前一步,双手将这份沾着泥泞和隐秘血腥的文件递还给巴蓬,动作标准得像训练手册上的示范。他的声音平稳,低沉,没有任何波澜:
“老板,您的文件。”
巴蓬盯着他递过来的手,又缓缓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钩子,深深扎进陆辞的眼底。
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拉长、凝固。别墅惨白的光线切割着空气,雨丝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冰冷地打在陆辞裸露的脖颈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远处,传来几声藏獒狗压抑的呜咽,在沉沉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凄厉。
巴蓬终于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那张湿漉漉的纸,指尖微微用力,似乎想从陆辞紧握的姿态中再榨取出一丝破绽。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那弧度模糊不清,既非笑也非怒,更像一种野兽评估猎物时的冷酷度量。
“嗯。”最终,他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抽走了文件,示意周周转身推动轮椅走向别墅灯光惨白的门厅。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淅沥的雨声和沉滞的黑暗,也隔绝了陆辞的身影。
雨点骤然变得密集,冰冷地砸在脸上、脖颈上,顺着衣领缝隙往里钻。
陆辞没有立刻移动,像一尊被遗忘在雨中的石像,笔首地立在别墅门廊惨白的光晕边缘。
雨水冲刷着他制服肩头的泥点,也冲刷着他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曾大伟轻飘飘的“处理掉”,巴蓬脚边那张纸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有那落在泥泞中、淬着毒的试探……
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紧了他的呼吸。
他缓缓转过身,走入越来越密的雨帘。脚步踏在泥水里,发出黏腻的声响,朝着保镖们集体居住的那排低矮板房走去。
那栋别墅的灯光在他身后渐渐模糊,像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白色灯笼,漂浮在无边的黑暗和雨幕之中。
板房区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汗馊气,混杂着劣质烟草燃烧后的辛辣。
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墙壁斑驳,水痕蜿蜒。
陆辞推开自己那扇薄薄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里面狭窄而压抑,一张硬板床,一张摇晃的桌子,再无他物。
湿透的制服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