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守土,实为拥兵割据!其所筑之堡,形制诡异,非我中华之制,恐藏不臣之心!其所用之火器,更是闻所未闻,歹毒异常!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实乃辽东之巨患也!臣请陛下明断,速发天兵,锁拿此獠及附逆之贺世贤回京问罪!另遣大将,接管其军,整饬辽防!”
奏章被小太监接过,呈上御案。
天启帝朱由校并未立刻翻阅,只是用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御案,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对奏章的内容并不十分关心。他更感兴趣的,或许是御案一角放着的一个尚未完工的、精巧至极的木制亭台楼阁模型。
侍立一旁的魏忠贤,却将袁应泰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他微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缝中精光闪烁。王小伟…这个名字,随着奉集堡前单骑杀杜度的惊天战绩传入京城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如此能打、又如此桀骜不驯的武将…是柄好刀,但也可能割伤主人。
“袁卿,”天启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你说那王小伟违抗军令,另筑坚城…那堡子,守得住建奴吗?”他的关注点,似乎只在“能不能守住”这个结果上。
袁应泰一滞,连忙道:“陛下!奉集堡旧堡尚且难守,其仓促新建之堡,焉能抵挡建奴虎狼之师?此乃王小伟狂妄自大,徒耗民力,自取灭亡之举!且其擅自挑衅,火烧阿巴泰大营,必引来建奴疯狂报复!届时,非但新堡难保,恐累及沈阳安危啊陛下!”他刻意强调了“擅启边衅”和“危及沈阳”这两点,试图引起皇帝对后果的担忧。
“哦…”天启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飘向他的木工模型,“那…熊廷弼呢?他以前不是说守得住吗?怎么又被你们说成劳师靡饷了?”
袁应泰心头一跳,暗骂这木匠皇帝思路清奇,连忙道:“陛下明鉴!熊廷弼空耗国帑数百万,只知深沟高垒,龟缩不出,坐视建奴壮大!其所谓‘三方布置’,实乃畏敌如虎,贻误战机!此乃朝中诸公共识!其被罢免,罪有应得!”
“厂臣,”天启帝似乎觉得问袁应泰太费劲,干脆转向魏忠贤,“你怎么看?”他对这位自幼陪伴自己、如今权倾朝野的“大伴”,有着近乎本能的依赖。
魏忠贤微微躬身,声音尖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皇爷,辽东之事,错综复杂。熊廷弼或有刚愎之处,但其经营辽防数年,根基颇深,骤然罢免,恐伤军心。王小伟此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勇则勇矣,然桀骜难驯,不遵号令,确是大忌。然其阵斩杜度,火烧敌营,亦是难得之功。眼下建奴兵锋正盛,辽沈危殆,正值用人之际…”
他话锋一转:“袁经略所虑,亦不无道理。拥兵自重,擅启边衅,此风断不可长!然锁拿问罪,恐逼其狗急跳墙,若引其投敌,则辽东危矣!老奴愚见,不若…双管齐下。”
“哦?如何双管?”天启帝来了点兴趣。
“其一,陛下可下旨申饬王小伟、贺世贤违令之罪,令其戴罪立功,务必守住奉集堡新堡,若有闪失,二罪并罚!其二,速派监军御史及锦衣卫得力干员,秘密前往奉集堡,一则监军,二则…详查王小伟所筑之堡、所用之火器,及其练兵统兵之法。若其真有异心或虚耗国帑,再行锁拿不迟!若其真乃栋梁之才…朝廷亦当恩威并施,收为己用!”
魏忠贤的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袁应泰代表的朝中清流(申饬违令),又给了王小伟戴罪立功的机会(稳住军心),更埋下了监视控制的伏笔(监军、查探)。核心是:辽东不能乱,人才(尤其是能打的)要控制住!
天启帝听得连连点头:“厂臣所言极是!就这么办!拟旨吧!告诉那王小伟,堡子守住了,杀敌有功,前罪可免!守不住…哼!”他哼了一声,又低头摆弄他的木工去了。
“陛下圣明!”魏忠贤躬身领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王小伟…是柄好刀,但刀柄,必须牢牢握在咱家手里!
袁应泰虽心有不甘,但见魏忠贤发话,皇帝首肯,也只能压下不满,叩首领旨。心中却对那远在奉集堡的王小伟,恨意更浓!此子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一道暗藏杀机与算计的圣旨,连同秘密的监军和锦衣卫,即将离开温暖的京城,扑向风雪弥漫、杀机西伏的辽东前线。而奉集堡新筑的棱堡,即将迎来建成后的第一场,也是最残酷的血火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