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笑声在温暖的正厅里回荡。赵猛低着头,独眼中怒火熊熊,按刀的手背青筋如同蚯蚓般扭动。两个老兵更是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风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嘲笑不是冲着他来的。等宋长山笑声稍歇,他才抬起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重:
“大人明鉴。黑石堡……实乃绝地。堡墙坍塌,军械尽毁。堡内现存老弱军户西十七口,存粮……仅余三石发霉陈粟米。卑职斗胆……恳请大人拨付粮草军械,以解燃眉之急!否则……否则堡内数十口性命,恐难以为继!”他特意加重了“数十口性命”几个字。
宋长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漠然。他重新拿起银签剔牙,眼皮半耷拉着,慢悠悠地说:
“粮草?军械?”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要求,“林百户,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卫所的粮饷,那是朝廷按人头拨付的!黑石堡在册军户几何?实存几何?可有文书勘合?就算有,那也得等!等着兵部,等着户部,等着层层核验!”
他放下银签,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细长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林风,如同毒蛇盯住猎物,一字一句地说道:
“至于你说堡内缺粮,恐难为继?呵……”宋长山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冷酷,“军户饿死……不是常事么?”
**“军户饿死……不是常事么?”**
这句话,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林风的心底!比黑石堡的寒风更刺骨!它彻底撕碎了最后一丝虚伪的官场体面,露出了明末卫所制度下最残酷、最冰冷的现实——底层军户,命如草芥!
林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左臂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他迎上宋长山那冰冷、漠然、仿佛看蝼蚁般的目光,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一丝隐藏极深的……杀意和快意。
赵猛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刀!
宋长山似乎很满意林风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压抑的愤怒,他慢悠悠地靠回椅背,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行了,心意本官‘领了’。黑石堡……就交给你了。好好干,莫要让张将军失望,也别让本官……难做。退下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风最后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个白胖、冷酷的千户,将对方脸上每一丝表情都刻入脑海。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带着几乎要气炸的赵猛和两个羞愧难当的老兵,沉默地走出了这间温暖如春却冰冷刺骨的正厅。
走出千户所衙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赵猛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石狮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瞬间破皮流血。
“大人!这狗日的……”赵猛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走。”林风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空,又望了望黑石堡的方向。来时,心中还有一丝渺茫的期望。此刻,那期望己被彻底碾碎。
宋长山的态度己经再明白不过。他不会给黑石堡一粒粮,一件兵器。他甚至……乐见其死!那句“军户饿死不是常事么”,就是最清晰的宣告。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靠这西十七口老弱!靠脚下这片被所有人唾弃的盐碱绝地!**
林风攥紧了怀里那几枚冰冷的铜板,那是门房丢弃的羞辱,也是他现在唯一的“财产”。
“回去。”林风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幻想的决绝。他不再看那威严的千户所一眼,迈开脚步,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寒风呼啸、死寂绝望的黑石堡。
背影在初春的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百折不挠的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