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被山峦彻底吞噬时,陈默跟在二伯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子中央那片被老树环绕的沉重阴影。¨我-得¨书+城? ′首·发,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却更冷了,吸进肺里像含着冰渣。二伯手里那盏老式马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摇晃,勉强撕开浓稠的黑暗,却照不透前方祠堂那巨大门楼的森然轮廓。
陈家祠堂。即使隔了十几年,陈默再次站到它面前,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压迫感依旧瞬间攫住了他。巨大的木门紧闭着,黑沉沉的颜色像是被无数代香火熏染透的,门环是两只面目模糊的兽首,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狰狞。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陈氏宗祠”西个褪了金漆的大字在黑暗中蛰伏,透着一股陈旧而威严的死气。祠堂两侧耸立着高大的风火墙,沉默地割裂着夜空,墙头衰败的野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二伯掏出钥匙,沉重的铁锁发出“咔哒”一声干涩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大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陈腐阴冷、混杂着浓烈线香和霉烂木头的气味猛地扑出来,呛得陈默一阵窒息。这气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顽固的铁锈腥气。-E+Z.晓,说?王* +已-发·布¨最~新¢蟑+截¨
“进去吧。”二伯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把马灯塞到陈默手里,自己却停在门外,“香案上的长明灯别让它灭了,香炉里的香也记得续上。就在……就在前厅待着,听到什么动静也别瞎跑,熬到天亮鸡叫就成。”他匆匆交代完,眼神复杂地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有催促,有强装的镇定,但更深的地方,陈默捕捉到了一丝极力掩饰的……恐惧。
没等陈默再说什么,二伯己经后退一步,用力带上了沉重的祠堂大门。
“哐当——!”
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和声响。巨大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陈默彻底淹没。只有手中马灯那一点黄豆大小的昏黄光晕,在无边的黑暗里瑟瑟发抖,勉强照亮脚下几块磨损得发亮的青砖。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祠堂内部的空旷和阴森远超他的记忆。马灯的光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巨大的梁柱如同沉默的巨兽,在光晕边缘投下扭曲摇曳的庞大阴影。-6?吆?看`书-枉? ¢庚^新·嶵~哙\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牌位供奉在深处神龛的高台上,在微弱的光线下,只呈现出一片片高低错落的、模糊不清的黑影,像无数双在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灰尘味和那股令人不安的铁锈腥气。陈默强迫自己迈开步子,鞋底摩擦着冰冷光滑的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让人心悸。他走向正对大门的神案。案上果然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小小的火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灯油浑浊,旁边放着一把线香和一个黄铜香炉,炉里积满了厚厚的香灰。
他放下马灯,拿起三支线香,凑近油灯点燃。微弱的火光映亮他苍白的脸。点燃的香头亮起三个微弱的红点,散发出檀香混合着劣质香精的奇异气味。陈默将香插进香炉冰冷的灰烬里,动作有些僵硬。他退后一步,对着那片供奉着无数牌位的黑暗,象征性地微微躬身。爷爷信里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远离为上!”
可他现在却深陷其中。
做完这一切,陈默抱着那个冰冷的木盒,在马灯光晕的边缘、离神案稍远一点的一根粗大廊柱下坐了下来。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木头柱子,寒意透过薄薄的衣物首往骨头缝里钻。他将马灯放在脚边,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打不开的傩面盒,仿佛这是唯一的依靠。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油灯灯芯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噼啪”声,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心跳和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嗡鸣。祠堂里那股陈腐的铁锈味似乎越来越浓了,隐隐地,仿佛还掺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血腥气?
是错觉吗?还是心理作用?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回忆爷爷教的那套“安神”的口诀和手势,那拗口的音节在舌尖无声地滚动。但父亲的嘶吼、牌位投下的阴影、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无数杂念纷至沓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就在他心神最为烦乱焦躁的一刻——
“笃……笃……笃……”
一种声音,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死寂,从祠堂最幽深、最黑暗的后堂方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