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深处,临时用油布和树枝搭起的简陋“救护所”里,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林婉清蹲在一个重伤员身边,正小心翼翼地用煮沸过的、仅剩的干净布条,蘸着微温的盐水,清理着伤员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手也稳了许多。旁边,那个断腿的伤员已经因为林婉清及时的止血处理(虽然简陋)暂时保住了命,此刻在吗啡(缴获品)的作用下陷入了昏睡,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依旧让人揪心。
一个年轻的战士被搀扶着进来,脸色惨白,左手无力地垂着,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布满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林婉清迅速检查了一下,眉头紧锁。没有夹板,没有石膏,甚至没有止痛药了(吗啡优先给了重伤员)。她只能先进行最基础的固定。
她让伤员坐下,示意两个轻伤的战士帮忙按住他。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托住战士变形的手腕。她能感觉到断裂的骨头在皮肉下错位的触感,这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涌,但脑海中瞬间闪过老班长那冷酷的眼神和断腿伤员喷涌的鲜血。她强行压下不适。
“忍着点!”林婉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猛地发力,双手配合着向外一拉,同时用力一扭!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复位声!
“啊——!”战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挺直,几乎要挣脱按住他的人!
剧痛过后,那钻心的疼痛感明显减轻了。战士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林婉清。
林婉清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迅速用几根相对笔直的树枝(临时削的)夹住战士的手腕两侧,再用撕成条的布条一圈圈紧紧缠绕固定。动作麻利,包扎得虽然粗糙但足够稳固。
“好了,骨头接回去了。别乱动,养着。”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战士看着自己被固定好的手腕,又看看林婉清沾满血污却异常镇定的脸,眼中的痛苦和惊恐慢慢退去,只剩下感激和一丝敬畏:“谢……谢谢林……林医官……”
林婉清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处理下一个伤员的伤口。她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混杂着疲惫、释然和更深沉东西的复杂光芒。她救不了所有人,但她救下了一个。这就够了。这就是在这血肉熔炉里,她唯一能抓住的、对抗绝望的武器。
营地另一角,靠近新堆起的坟冢边缘。那个在黑虎峪被陈锋用滚烫弹壳唤醒、又用手榴弹炸伤鬼子、最后挥刀搏命的年轻后生,此刻正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抠进冰冷的泥土里。他面前是一座小小的新坟,没有墓碑,只插着一把崩了口的厚背砍刀——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用的武器,也是他一个同乡伙伴的遗物。那个伙伴,在黑虎峪的滚石崩塌中,就死在他身边,被一块巨大的落石砸碎了胸膛。
他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眼泪混合着泥土,在他年轻而布满血痕的脸上冲出两道污浊的沟壑。巨大的悲伤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一只沾满泥土和硝烟的大手,按在了他剧烈颤抖的肩上。是刀疤排长。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篝火的映照下如同蠕动的蜈蚣,眼神却不再只有凶狠,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理解。
“哭吧,小子。”刀疤排长的声音嘶哑,“哭出来,不丢人。”
“第一次……都这样。”
“老子第一次……吐得比你还凶。”
他用力捏了捏年轻后生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粗粝的安慰。
“哭完了……”
刀疤排长抬起头,目光越过新坟,投向营地中央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投向那些沉默磨刀擦枪的身影,投向远处黑暗笼罩的群山轮廓。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血腥气:
“就擦干眼泪!”
“把眼泪憋回去!”
“变成恨!变成力气!”
“攒着!”
“等杀刘扒皮的时候……”
“给死去的兄弟……”
“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