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断壁间偶尔可见徘徊的野狗。田野荒芜,只有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蒙毅只带了十余名精悍的黑冰台卫士,皆着便装,如同寻常商旅,策马穿行在这片刚刚经历剧变的土地上。他刻意避开了大军驻守的城池和驰道主干,专走乡间僻径,深入里闾,观察着这片土地上最细微的脉动。
**高密城外,一处残破的乡亭。**
寒风呼啸,吹得亭子破烂的茅草顶簌簌作响。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农蜷缩在背风的角落,围着一小堆半死不活的篝火,火堆上架着一个破陶罐,里面煮着些看不出内容的糊状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蒙毅下马,示意卫士远处等候。他走到火堆旁,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商旅特有的谦和笑容:“几位老丈,叨扰了。行路饥渴,可否讨碗热水?”
老农们麻木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深深的疲惫。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打量了蒙毅几眼,见他衣着普通,风尘仆仆,不像歹人,才用沙哑的嗓子道:“水…有。热水…没了。就这…糊糊,不嫌弃…就凑合暖暖肚子吧。” 他用木勺从破罐子里舀了点浑浊的糊糊,倒进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递给蒙毅。
蒙毅也不推辞,接过碗,蹲下身,学着老农的样子,小口啜饮着。味道苦涩,带着土腥和霉味。
“老丈,这日子…苦啊。” 蒙毅放下碗,叹息一声。
“苦?呵…” 那老农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能活着…就不错了。”
“听说…秦军来了?没…为难乡亲们?” 蒙毅试探着问。
“为难?” 另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农嗤笑一声,声音尖锐,“人家是‘王师’!是来‘解民倒悬’的!带着齐王…哦不,是那个被掳走的齐王建的降诏呢!守城的大人们,城门开得那叫一个快!锣鼓喧天,就差没放鞭炮了!我们这些泥腿子,能怎样?跪着呗!喊两句‘万岁’,总比被当成‘逆民’砍了脑袋强!”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浓烈的讽刺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就是!后胜那个天杀的狗贼!把咱们齐国的粮食、金子都刮去献给秦王了!临淄城里的官老爷们吃得脑满肠肥,我们呢?连年加赋,早就活不下去了!秦军来不来…有区别吗?” 第三个老农愤愤地插嘴,干枯的手狠狠捶了一下地面,“田儋宗长在即墨拼命…可即墨离我们太远了!谁…谁能救我们?谁在乎我们的死活?” 他浑浊的眼中,竟滚下两行混浊的泪水。
蒙毅沉默地听着,看着火堆旁这些如同枯槁朽木般的老人。他们的麻木、绝望、以及对后胜的切齿痛恨,远超过对秦军的恐惧。不战而降?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换一个更遥远、但暂时不会立刻要他们命的“主人”罢了。活下去,是唯一的本能。
**琅琊郡治,城门口。**
一队秦军士兵盔甲鲜明,手持长戟,肃立在刚刚清理过血迹的城门洞两侧。城头上,崭新的玄黑色秦字大旗取代了残破的齐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城门口,正在进行着一场荒诞而滑稽的“归顺”仪式。琅琊郡守,一个身材肥胖、穿着崭新却不太合身秦式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满脸堆笑,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对着端坐马上的秦军裨将点头哈腰。他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穿着新袍服的本地官吏和豪族代表,人人脸上都挂着僵硬的笑容,眼神深处却是掩饰不住的惶恐和算计。
“将军!将军一路辛苦!” 郡守的声音甜得发腻,他双手捧着一个铺着红绸的托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琅琊郡的铜印、虎符、户籍图册等物,“下官…不,卑职!卑职率琅琊全郡官吏士民,恭迎王师!从此谨遵大秦皇帝陛下法度,唯将军马首是瞻!” 他肥胖的身体努力地弯下去,几乎要跪在地上。
那秦军裨将是个年轻的将领,脸上还带着战场上的风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群卑躬屈膝的齐国降官,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并未下马,只是用马鞭随意地指了指托盘,对身边一名军吏道:“收了。” 声音冷淡。
“是!” 军吏上前,面无表情地接过托盘,如同接过一件寻常物品。
郡守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了,他搓着手,继续道:“将军!为表卑职等归顺之诚,特备薄礼,犒劳王师将士!请将军笑纳!” 他一挥手,后面立刻有家丁抬上数个沉重的箱子。
箱子打开!金光灿灿!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金饼、银铤、还有成匹光鲜亮丽的丝绸!周围跪着的百姓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愤怒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