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秘书退出房门再度合拢,室内重归寂静,唯有袁世凯指节叩击扶手的声响重新响起,一下又一下,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载沣绷紧的神经上。
在房门闭合的刹那,铜环扣锁发出轻响。
载沣喉结滚动,指甲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却强撑着向前跨出半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袁大总统,别来无恙。”
载沣发出声线微微发颤,混着马褂绸缎摩擦的窸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袁世凯缓缓起身,军靴踏过波斯地毯悄无声息,唯有腰间军刀的金属碰撞声透着冷意。
袁世凯带着金丝小圆眼镜,扭头看向载沣,仿佛将载沣窘迫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王爷客气了。”袁世凯抬手虚扶,指尖悬在载沣肘间三寸,似是客套又似是刻意保持距离。
“当年在军机处,王爷与袁某长期共商国事,如今怎的如此生分?”
袁世凯话音未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载沣垂眸盯着袁世凯一身军装模样,喉间发紧,强挤出一抹笑意:“自本王辞去摄政王之位后,已有半载未见。如今袁公执掌乾坤,荣登大位,本王贸然登门,叨扰了。”
袁世凯面对载沣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载沣紧绷的下颌:“王爷这话说得生分了。”
袁世凯背在身后的手向前轻轻摆了摆。他扯动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无妨,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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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立,千头万绪,军政要务压得人喘不过气。”袁世凯转身指着书案上叠放的文件。
“刚与幕僚们议完各省练兵的章程,就赶忙让秘书请王爷进来。若是怠慢了,还望王爷海涵。”
说着,袁世凯绕开书案,军靴踏在波斯地毯上带起无声的压迫感。腰间军刀随着步伐轻晃,兽首吞口在光影里张牙舞爪。
“王爷今日肯屈尊,倒让这总统府蓬荜生辉。”
袁世凯抬手虚引,金丝眼镜后的眸光似笑非笑,“不知王爷此番前来,是想叙旧,还是......另有指教?”
袁世凯踱步至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户上浮雕。
袁世凯突然转身,嘴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听闻王爷卸甲后,整日在醇王府摆弄花草,连西洋来的玫瑰都能养得比拳头还大。”
“倒是把当年在军机处的雷霆手段,都换成了侍弄花花草草的闲情逸致?”
袁世凯缓步逼近醇亲王载沣。“今日突然肯踏出王府,”声音陡然压低,裹着河南乡音的尾调拖得绵长,“莫不是这些花花草草,终究解不了王爷的愁?”
袁世凯抬手虚引,径直往侧厅走去:“站着说话到底生分,王爷请。”话音未落,已率先迈出步子。
侧厅内檀木八仙桌已备好明式圈椅,袁世凯伸手按住椅背,示意载沣上座,自己则在对面落座,动作行云流水却暗含不容拒绝的气势。
两名卫兵托着描金漆盘疾步而入,青瓷茶盏搁在桌上时轻响未落,袁世凯已端起茶碗,盏盖刮过茶汤的声音悠长:“这是云南新贡的普洱,特意留着待客,王爷尝尝。”
说罢微抿一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透过氤氲热气,将载沣局促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
袁世凯将茶盏搁回青花盏托,瓷底与釉面相触发出清越的脆响。
袁世凯指尖摩挲着茶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笑非笑:“听说上月王爷轻车简从,一路南下赏玩。苏杭的烟雨、沪上的霓虹,可比北平的胡同热闹多了?”
“外头风言风语可不少,说王爷这一趟,怕是想瞧瞧这共和天下的‘新气象’?”
袁世凯身子前倾:“倒是让袁某好奇——江南的民主之风,可吹得王爷舒心?”
载沣的手指死死攥着茶盏,温热的茶汤在瓷碗里泛起细密涟漪,他强压下喉间的干涩,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确如大总统所言,苏杭的园林精巧别致,沪上的洋行鳞次栉比。”
马褂下的脊背早已渗出冷汗,黏腻的布料紧贴后背,“尤其是十里洋场的霓虹彻夜不熄,有轨电车穿梭如织,倒真让人……大开眼界。”
载沣抬眼望向袁世凯镜片后的冷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继续说着。
“茶馆里人人谈论实业救国、民主共和,学生们街头演讲慷慨激昂,这般朝气蓬勃的景象,确是北京少见的。”
载沣的指节因用力攥紧茶盏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