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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那两碗早已不再氤氲热气的米酒,仿佛在此刻凝固成冰,微弱的甜香再也钻不进任何人的嗅觉。
空气中的檀香味道陡然变得陈旧而压迫。
智柳刚要从逻辑上驳斥这看似“唱高调”的突兀表态,吴楚之已然抬手制止。
“老爷子,您不用解释您的宏图大志,解释您为幻想、为这个产业做了什么。
我也不想空谈什么家国情怀。
但我说,我是一个华国人,国家利益这是我一切行为的根本坐标。
这解释不了您所有的疑问?没关系。”
智柳的问题,吴楚之确实无法解释,但他能忽悠。
此刻,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冷静,
“我只想请您想想另外一件事。
既然您知道我和熊晓鸽、和idg的渊源,那么……
您和杨志远私下里推动与运作的那些事,我怎么可能不知晓?
比如……那笔巨额贷款的附加条件背后关联着什么利益交换?”
这番话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让智柳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下。
他没想到吴楚之连这种深层的、尚未完全落地的谋划细节都点破了方向!
这已经不是脑补,这绝对是掌握了关键信息!
吴楚之没有给对方喘息和辩解的机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
“老爷子,其实您心中比谁都清楚。
如果您现在,真的激流勇退,在幻想完成体制改革,您荣退幕后。
凭着您过往带领幻想杀出重围、成为国民品牌的赫赫功绩……”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而清晰,
“那么,您根本不用等到百年之后等着所谓的盖棺定论!
只要幻想在你选定的接班人手里稳住基本盘,不出三年五载,国内的报纸、杂志、电视媒体,乃至官方组织的论坛、回顾展上,您都将被一致推崇为改开以来最伟大的企业家之一!
甚至是唯一那个能与国际巨头交锋而不倒的企业领袖!
‘伟大’这个词,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
到那时,连深耕研发、默默耕耘几十年的任老爷子,风头也会被您盖过一筹。
您将成为一面旗帜,一个时代符号!
这就是您能获得的、无可争议的历史定位!”
吴楚之停顿了一下,看着智柳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但是,如果您坚持要沿着现在的路走下去……”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变得异常深邃复杂,包含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老爷子,‘并购’本身或许是中性的,甚至是进取的。
可叠加了这一切只为延续个人权柄的私心操作,性质就变了。
当您把幻想这个即将成为‘央企’的庞然大物,裹挟着产业链上下游千亿乃至未来可能万亿级别的国民资产,塞进一场充斥着暗箱操作、私人利益输送的国际并购局中时……
无论您初衷看起来多么宏伟,无论过程多么‘合法合规’,当盖子真正被掀开的那一天——
它就不再是功绩,而是滔天巨祸!
是洗不掉的污名!
历史的笔锋不会再写‘伟大’,只会记录下无尽的争议和清算!
那时的您,将彻底失去回头的余地!
也会毁掉您前半生所有的荣光!”
言毕,吴楚之不再多言。
他神色肃穆,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已然面沉似水的智柳,深深地、极为郑重地鞠了一躬。
这鞠躬里不再有晚辈的妥协或虚与委蛇,反而像是对一个正在走向自我毁灭深渊的枭雄最后的敬挽与告别。
“老爷子,”直起身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缓缓的说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往后的路……您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吴楚之不再多言。他没有再看智柳瞬息万变的脸色,那太沉重。
只见他身体挺得笔直,双手垂落身侧,然后对着端坐如钟、仿佛与红木太师椅融为一体的智柳,深深、深深地弯下腰去。
这躬身的角度近乎九十度,幅度之大,时间之久,超过了之前所有虚与委蛇的社交姿态。
那一刹那,包厢里古老的格调仿佛在他身上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