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骤然一转,眼神微敛。
“昨日本官在城内留意一番,却见到一个怪事。”
王匡正低头吹凉茶水,听这话音顿时一僵,掩饰性地放下茶盏,笑问:“怪事?我河内郡虽然事务繁忙,但秩序井然,何来怪事?”
段煨端详着王匡的神色,微微一笑。
“昨日我从城门一路至府衙,却发现街道冷清得很,不仅寻不到几个行人,就连各处商铺也都是大门紧闭。这河内郡明明是物资重镇,怎会如此萧索?想来也是稀罕得紧啊。”
王匡表面镇定,内心却闪过几分不安。
昨日他已命人暗中传下消息,吩咐百姓闭门不出,以免与不速之客打交道。
但身为老狐狸的王匡,脸上却不动声色,打着哈哈道:“段大人,河内的百姓向来起得稍迟,想是未到晨市开张的时辰罢了。大人舟车劳顿,一觉醒来便出巡,许是早了些。”
段煨唇角微扬,扫了眼王匡带着强作镇定的脸。
“既然如此,那想必今日便能见到王太守口中耕田织布、往来井然的百姓。昨儿可能是本官眼拙,今日正好再仔细瞧瞧这大好光景。”
王匡闻言,脸色一僵,旋即缓了缓语速,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回应。
“那是自然,段大人到河内郡,本官若无法尽地主之谊,可就是怠慢天使了。”
话音未落,早膳已然被几名仆役轻手轻脚地端了上来,果然丰盛。
鲜酥的羊肉脯、带着热气的肉馅羹汤,还有几碟精致的时鲜果脯和点心,一应俱全,做派竟是比寻常官府还要讲究些。
段煨只是端起碗筷,从容得体地用起膳来。
二人虽面色平和地共桌而食,暗地里各自盘算。
用了膳后,两人踏出府邸,王匡亲自在前头领路,一行人朝河内郡府衙而去。
此时,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街巷间,本应是一日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分。
然而刚走入主道,段煨的目光便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引。
街市确实比昨日多了几分人气,但却是另一番诡异光景。
若说昨日是冷清得令人窒息,今日的街市则如藏在晴天里的阴云沉得让人不安。
百姓三三两两地行走在街巷,段煨细细打量一圈,不由眯起了眼—偌大的街面,行人虽有来往,却都低着头脸色紧绷,全然没有寻常市井人家热闹悠闲的模样。
甚至,谁都不敢抬头看向他,与他擦肩而过时,更是如遇毒蛇猛兽,快步远离。
更奇异的是,无论那些在路旁摆摊的商贩还是匆匆来去的行客,都像是受到了某种约定俗成的禁令,竟没有一人相互攀谈交流。
整条街安安静静,除了脚步匆忙的响动外,几无一声人语。
如果陌生人误闯这片街巷,怕是误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鬼域。
段煨将这些行为尽收眼底,他瞥了眼走在前头的王匡,这位太守面色如常,脚步平稳,好似这怪异至极的街巷不过寻常景致,似乎这些压抑、惶恐的百姓正是他努力治理的成果。
“王太守。”
段煨忽然开口,语气似笑非笑。
“本官看这些百姓,倒是分外守规矩得紧,竟连议论之声都没有。啧,这般安宁,确是难得。”
这话听在耳中,要是稍微有点神经细腻的人,绝不会认为这是夸奖,可王匡却厚着脸皮一笑。
“段大人言重了,河内的百姓是最懂礼数的,不喜欢在路边喧哗吵闹,实在是令人省心哪。”
王匡一番从容作态,段煨却似乎更有趣了,脚步微顿,略带讥讽地轻叹了一声。
“那是呢,这般井然有序,任谁看了都要称奇。”
王匡闻言,只得假装听不出弦外之音,继续沿街而行。
弸扰两端那些闭门的民舍里,不知多少双眼睛正透过柴门间的缝隙、窗纸后的阴影,小心谨慎地注视着他们的行踪。
两人很快抵达了府衙。
王匡领着他径直跨过高高的门槛,冲知客衙役招了招手。
“还不快去备茶,段大人今日大驾光临,岂能有丝毫怠慢?”
那衙役大概早已习惯了王匡的浮夸作派,一个机灵赶紧应声,“喳!”转身去了后厨。
段煨目光扫向堂内,心下暗暗思量。
王匡就好似看透了他的思索,笑着摆手道:“段大人初来乍到,这是旧任刺史留下的布置,本官也没多收拾。冗务繁忙,您说对吧?”
“哦?”
段煨挑了挑眉,玩笑意味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