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颗火星飞起来,在我伸手捞它以前,火舌就将那张薄薄的纸吞噬。
我心中“咯噔”一声,不安地看向了伽萨。床上人依旧陷入沈眠之中,我注视了火盆片刻,默默地将话本放回了原处,装作无事人飞速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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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青云进来与我附耳,说沈宝璎托人传话,想见我一面。
自上回见过后桑鸠,我原本满心都放在借着他那封剖白的信顺藤摸瓜,不过几日又被伽萨绊住了动作,反倒把她晾着了。在宫中被囚禁了足有一年馀,她的心里应当也是十分焦灼的。
我打了个哈欠,径直去了明珠楼。
明珠楼一切如旧,我去时,沈宝璎正坐在檐下,仰着脸眺望无尽远的苍穹。冬日里的天穹灰白,在万明也同样如此。不时二三只雄鹰振翅划过长空,在她眸中划出一道弧。
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面色宁静而恬淡。半晌,她带着轻浅的笑意看向我,“表哥,你来了。”
她从椅上缓缓地由人搀扶着站起来,举止依旧端庄大方,身子却如竹枝抽条般消瘦。她已彻底脱去了过往少女的稚气,变得温和静好。
若没有从前的事,我依旧会觉得她只是颇有林下风致的大家闺秀。
“我就说表哥命大,”见我不语,沈宝璎自顾自地向前几步,朱红的唇一勾,仿佛噬了血,“一杯酒,根本要不了你的命。”
我眼里最后一丝伪作的和善随着她轻咬贝齿的动作瓦解,我道:“熬了两年,你视作囊中之物的后位可得到了?”
她淡淡地,拎起小壶倒出一盏茶,“表哥知道,这后位从来不是我的,彻底压垮你的也不是我。”
“可想置我於死地的,却真真切切地是你。”我开门见山道,“太后想要我死,你便帮着她作孽,可她终归没有护着你,也不会接你回渊京。宝璎,你究竟是为什么恨我入骨?”
提着小壶的手一顿,茶水便从盏中溢了出来。沈宝璎道:“表哥这样问,难道是真的不知道么?”
她将壶提高了在手中端详片刻,纤长的睫摆动如蝶翼,随后毫无征兆地将壶砸在了地上,汤水与茶叶散落满地。
“太后恨你,却平白无故地牵扯到我,表哥,我为何不能恨你?”她擡眸看向我,“若不是你,她不会将我送到这个偏僻遥远的破地方,让我背离故土丶为她棋子。表哥,难道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么?”
“既然是贺加兰因送你来,你不恨她,反倒来怨我。”我的目光从软塌塌的茶叶上收回,“你明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大胆,你怎敢直呼太后娘娘的性命!”她身侧的侍女怒目圆睁,刻薄地指责起我。我微微侧过脸刚要打量她,白虹就已上前重重地掴了她一掌。
他恶声恶气地,“主子说话,你少插嘴!有什么事不如来和我说!”我扫他一眼,猜到是伽萨又提前下了什么令。
上了年纪的侍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掀翻在地,沈宝璎惊了一瞬,却也不曾过多地将目光停留。她道:“表哥,你真是傻得可爱,事到如今还在讲道理。你想要冤有头债有主,却忘了我还被太后抓在手心里。如此,我又有何选择呢?”
“你若是想,我自然能护着你。”我盯着她,“从你初来乍到之时便是这样。”
沈宝璎很不屑地嗤笑一声,“光护着我有什么用处?我的爹娘丶兄弟,哪一个不是在她手里握着?表哥,你敢顶撞她是因为自己早就与她撕破了脸,又有万明国主撑腰,而我呢,我有什么?”
“我只有……”她怜惜地抚过自己的脸颊,指尖顺着光滑优美的脖颈往下滑落,最终将双手叠交在了腹上。她垂着眼,露出温驯又痛苦的神色,“表哥,我是个女人。这是我的筹码,也是我的把柄。“
我看着她近乎魔怔的神态与瘦削的骨,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同样是被太后拿捏在手里的人,连自己的一生都被毁去,到头来却死在了自己真正一见钟情的人手里。
沈宝璎也只不过是贺加兰因寻得的新棋子,被强扭这送来与我这造了反的废棋为敌,打得不可开交。不论谁胜谁败,她都是最后的赢家。
念及此处,我倒为这位死敌似的表妹与自己感到不值。
沈宝璎感慨道:“可惜啊,太后千算万算,却没算准她要我勾引迷惑的人,竟然真的不喜欢女人。表哥,你的命实在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