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长姐
裴仲舒闻声回头看过来,裴雁洲看着父亲脸上还未完全消去的伤疤,心里一紧,上前抱住了他。
裴仲舒有些吃惊,虽说大半年没见到儿子,可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确从来没有和他如此亲近过,尤其是当他娘去世后,本就不怎么熟稔的两父子就更显得疏离。
他擡手拍拍儿子厚实的背,眼中温热,却是流不出眼泪,只能抱着他不住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敖星不动声色地在两人分开时上前几步挡住了裴仲舒半边身子,主动扶住了他:“老将军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大夫说了,得静养。”
裴仲舒答应下来,想要再摸摸裴雁洲,不知怎的,手又收了回去。
裴雁洲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抓起父亲的手——入目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裴仲舒的十指指甲都被生生拔去,双手也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显然是受了酷刑,定然是他什么都不愿说,才被反覆地,一遍又一遍地折磨,却不要他的命。
越是这样,越生不如死。
死了倒还能解脱。
敖星握住裴雁洲的手,让他松了手:“本来想瞒着你的……大夫说为了伤口能好好恢覆,才没包起来。”
裴雁洲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我若是当时带着你一起走就好了……”
“已经都过去了,雁洲。”裴仲舒叹了口气,“是我要留下的。”
同样留在羽京城的还有阮君道,他依然稳稳地坐在左丞相的位置上,似乎是因为敖明胤实在怕了再有人像郑蔚之那样死在自己面前,即便阮君道之前常常帮着敖星,现如今他的身边的确缺少一位智者。
而让他惊奇又庆幸的是,阮君道对他的寻求帮助并不抗拒,甚至偶尔会主动指点一二,这也是他在这样的乱局之中也还能强撑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当然,如果他发现阮君道留下另有所图,就另当别论了。
“幸好有长扬长钧。”裴仲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那双残破的手为儿子肩头拂去落叶,“爹命硬,死不了。”
裴雁洲低低嗯了一声,看着敖星将裴仲舒送回去休息,自己则是站在后院许久未动,直到身后抱上来一双微凉的手。
“老将军的船只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船上另外两个船夫今天才刚在另一处礁石找到,幸好都没有事。”敖星将脸贴在他后背上,“你这次回来会呆多长时间?”
裴雁洲转身抱着他:“还说不准。”北原的情势虽说已经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到底也还有敖明胤的人守着,当官的胆小没脑子,手下的兵却并非如此。
敖星没有再言语,任由他拉着自己回到前院坐下,桌上还有石夫人送来的,没吃完的糕点,看着精美的食物,敖星却一点也不想吃。
“瘦了好多。”裴雁洲捏捏他的手腕,“怎么不好好吃饭?”
敖星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盯着他看:“裴雁洲。”
“嗯?”裴雁洲假装没听出他话语中的颤..抖,将小狼爪握进手中使劲搓搓暖和,却在听见接下来的话时停住了动作。
敖星轻声道:“你没必要因为那件事愧疚的,不管你那时候离开与否,这件事都是注定的。”
过了那么长时间,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楚客那时说的话,说什么“人终有一死”,他不过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被天子针对这么多年,他最后都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楚客最放不下的自然是宴炽留下的这个孩子,可在自己决定接受现实之前,终於身边也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即便对不起敖星,他却知道,敖星也需要看清楚他的死亡背后所隐藏的,被逼着成长是极为痛苦的,却也是不可避免的。
至少他知道了,即便自己离开了人间,敖星最后也不会坠入地府,更不会被仇恨吞噬心神。
会有人拉着他前进的。
裴雁洲喉头一梗,他转过头,不愿意去看敖星脸上的表情,手心被挠了几下,敖星继续道:“我也没有怪你,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是想报仇,报母亲的仇,报爷爷的仇,可动手之后他才发现,就算自己杀光皇宫里的人,也不会让他们再活过来,他所做的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可他一点也不好受。
杀了成海,吓死了郑蔚之,除去了老皇帝,一切过往都逐渐浮出水面,他却越来越迷茫——还要杀谁?敖明胤吗?
他该死,却不值得这么简单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