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随着李长龄越过那枯死不知几年的黄金竹,提裙步上竹楼,推开门,然后眼前瞬间清朗。
满屋子大桌子大柜子,叠着满满的书。
但因屋子极大,且向阳处连排的槅扇窗一色大开,散射而入的阳光照着错落摆放的大桌大柜,明亮雅致。
行走书架间,耳边竹林萧萧,鸟雀啾鸣,眼前柔枝凝绿,翠叶光润,一时不知书在画中,还是人在画中。
“好地方!”
阿榆由衷地说道,不得不承认长龄兄长的风骨品味,着实不是寻常人赶得上的。
旁的不说,以李长龄的风姿骨韵,邀三五好友,于此处小聚谈笑,谁不赞一句魏晋风度,道一声名士风流?
家国大事,朝堂风云,或许就在这倚书凭栏、赏景品茶之际,云淡风轻地尘埃落定。
——仿若只是一群文士论了一回天色晴好,鉴了一回茶色新旧。
李长龄并不掩饰自己对这间屋子的偏爱,轻声道:“有时心乱了,或克制不住情绪时,我会在这里坐一坐。”
“然后心情就好了?”
“然后就想到了怎样片篾片。”
“……”
阿榆先前说将李鹊桥片篾片,虽是试探,但多少有玩笑的意味。
此刻李长龄像在回应她的说笑,但眸心淡淡,似蕴了冰雪的寒意。
“凌叔跟我说过你这些年的遭遇,我也提过,我远离京城,流落民间,后来以李长龄之名参加科考,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师,步入官场,费了许多心血,才勉强在这朝堂站稳了脚跟。”
“兄长走得很稳,可想来……也不容易。”
阿榆自认不是笨人,当年遭逢变乱,她早早学会察颜观色,学着自立自强。
但走到如今,她也只是勉强自保而已。
李长龄同样流落在外,却于短短十余年间杀回京师,甚至位列宰辅,能主宰他人生死,能腾出手来照拂故人……
阿榆相信这位兄长的学识才干,相信他不动声色间搅动风云的能耐,也相信他绝不是善男信女。
夏炎无疑和他有关;夏炎会带伙计投案,分明也是他的主使。
故而李鹊桥之死,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李长龄既然让她来,想来没打算再瞒她。
阿榆等着李长龄开口,但李长龄却似有些犹疑,目注阿榆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临墙的一面书架前,推开,竟是一间窄长的密室。
迥异于外部书房的敞亮,此处除了书架那边缝隙透出的微光,骤然进来,眼前一片黑暗,再看不出密室内是何陈设。
李长龄吹亮火折子,但见幽光一晃,照出他的脸庞,俊秀却苍白得瘆人,再无寻常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切和飘逸。
他走到上首的供桌前,点亮了两盏烛台,阿榆才瞧清上方供着两座牌位。
先父母,李氏六郎夫妇;先世叔婶,赵氏四郎夫妇。
阿榆似被一记重击打在心口,疼不可耐。
李长龄上香,叩首,然后起身,点了三支香,递与她。
阿榆木然盯着牌位,沉默地接过,上香,三叩首,然后伏首于地,迟迟不曾起身。
她的面庞埋于双臂之间,看不清她的神情。她似被打折了脊骨般起不了身,肩背却在抽动。
“阿榆!”
李长龄轻声唤,蹲到她身畔,拍着她的肩。
阿榆没有动,肩背却抽动得越发厉害。
李长龄伸手扶向阿榆,想将她扶起,却觉她的躯体正哆嗦着,却压抑着倾伏于地,不肯起身,不肯抬头,不愿让人看到她的狼狈和脆弱。
“阿榆,阿榆!”
李长龄忽然间慌得厉害,用力将她揽起,抱入怀中。
“别这样,别这样……纵然一无所有,你还有兄长。你有长龄兄长。”
“兄、兄长……”
阿榆伏在李长龄的肩上,呜咽,眼前忽明忽晦。
是她骑在年轻的凌岳肩上,飞檐走壁,追花逐蝶,遗落一路欢笑。
是阿爹拦住发怒的阿娘,笑得心满意足,“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有些性子未必是坏事,长大了才不会给人欺负。”
是阿爹把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了“瑜”字,夸赞,“我家阿瑜,真乃天赐瑾瑜也!”
是一家人在夕阳如血中仓皇离京,将高大的城墙遗于身后。
是阿娘紧抱着她,倔强地告诉她,“别怕,不管去哪里,我们一家人总会在一起。”
是她追逐着阿娘的小轿,声声唤着阿娘,一路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