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院子之隔的如风,正蹲在群花之中,低着头修剪花枝,旁边是被乐无涯一嗓子吸引来的秦星钺。
后者抱着胳膊,打量着前者:“我们太爷叫你呢。”
如风很平静地道:“主子有事找我,自会叫我;不是主子叫的,我用不着回去。”
秦星钺蹙起眉尖,琢磨着这话,越琢磨越觉得很玄。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超出乐无涯的预想。
二十日后,
邵鸿祯连一次堂审都未曾经过,
就直接背上了收受巨贿、狎妓误事、兴众拒捕的三条大罪。
传闻,
邵县令不知道这几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时,
还很能稳得住,只待上面派人来审他。
因着和吕知州交好,他知晓许多益州的秘辛。
乐无涯猜想,他大概是想等着上使到来,临堂检举状告一番,带走几个益州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
这符合他的人生信条。
这份信念支撑着他,即使他掌上被柴刀砍伤的创口化脓感染,致使他高烧不退、神思困倦,他仍在勉力强撑。
结果,一个兴台县民因斗殴被押送入狱,路过他的牢房,认出了这是县太爷,公然对着他啐出一口老痰:“呸,狗贪官!”
这一口痰,把邵鸿祯给啐懵了,却也啐醒了。
他坐在牢里,迟钝的头脑在剧烈的疼痛中慢慢运转,梳理此事的来龙去脉。
邵鸿祯本是个聪明人。
若不是他病痛在身、脑筋混沌,早该猜到了的。
他对着墙壁,哭了一阵,又笑了一阵。
被他所保护的百姓唾弃,于他而言,比凌迟更要痛上百倍有余。
诛心呐,诛心!
他笑过,哭过,擦干面庞,趁着自己还清醒,一头碰在了墙上。
污血高溅,足三尺有余。
……
听到邵鸿祯的死讯,乐无涯并不动容,只是用三个字打发掉送信人:“知道了。”
他早知如此,毫不意外。
只是邵鸿祯那一撞,像是隔着百里之遥,沉重地撞上了他的心门。
即使对事态走向的推测样样不差,乐无涯到底还是有不曾料到之事。
——深夜的南亭县,又来了一位头戴薄兜帽的不速之客。
当那人大大方方、推门踏月而来时,项知节也只怔了片刻,便苍白地微笑道:“七弟。”
“六哥,你真没劲。”
兜帽之下,是项知是那张劲劲儿的笑脸。
“你怎么来了?”
“老头听闻你受伤,推我来兄友弟恭一下。”项知是一摊手,“被逼无奈,如之奈何呀。”
项知节微微一笑,并不信这事有那么简单:“还有呢?”
“带你回京。带吕德曜上京。还有……”项知是一指外面的空茫月色,“也带他去上京瞧瞧。”
“他”是哪位,显而易见。
项知节凝眉,沉吟不语。
项知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我也不想带他见老头儿。可谁让他那么爱凑热闹的?哪儿哪儿都有他。”
项知节:“何时启程?”
项知是眼睛往下一瞄,伸手一拍他的伤处。
在项知节猛的一皱眉间,他撤回手来,得意洋洋地抱臂道:“等什么时候拍你不疼,我们就走啊。”
乐无涯手持一只大桃,恰在此时进了屋,就见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向日葵似的朝他直转过来。
乐无涯一愣,和小七对视
片刻,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来意想透了。
是自己前往调查,撞破了兴台县的丑事,皇帝老儿少不得要把自己拎过去耳提面命一番,叫他把嘴巴闭死了。
当然,天颜难见,皇上暂时不会亲自会见自己这么个芝麻小官。
一个首辅大臣,已足够打发他们了。
乐无涯将这层关窍想透后,就殊无紧张之意了。
不仅如此,他眼睛转了两转,豁然亮了起来:这不是打瞌睡就来枕头么!
小七人都到了南亭,当面问,岂不是比去信问要更直接便利些?
项知是与他寒暄两句、道明来意,就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找了个借口,便转身离开,打算去外面觅个好屋子落脚。
乐无涯踌躇片刻,把大桃子往项知节掌心一塞,追着项知是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