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琪穿着衬衫跟七分裤,绑着马尾,胸前挂着银色的幸运草项链,还有一张社工师的识别证。她手上抱着大叠的资料夹,喝着咖啡,准备走进市政府的大讲堂。
今天是北区的社工分享会,大家会交换手上的个案跟一些辅导方式,互相激励彼此,也理解最近社福界的状况跟政府的新政令,但她要走进去之前,手机响了起来,她侧身稍微让开入口,接起电话,只讲几句而已,她就神情变色,几乎握不住手机,她深深吸一口气,还是走进讲堂,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她此时已无心在今天的分享会议,她趁着台上的讲师开场,赶紧打开笔记本电脑搜寻,果然新闻已经出来,虽然好几家媒体都有报导,但标题大略相同,内文也没什么差别,看来没受到多少瞩目。
毒品泛滥,未成年少女旅馆吸毒过量致死!
媛交少女在旅馆吸毒过量,嫖客趁夜开溜。
「少女被毒品控制,媛交买毒。」
这类的标题出现在荧幕上,因为未成年的关系,没有披露姓名跟照片,但苏方琪很清楚,这是她手上的个案,杨茹苹。
苏方琪的手轻轻颤抖,这个案她已经跟了两年,起先也是因为吸毒被逮,勒戒了一个月后,由少年观护所转到她手上来,她跟杨茹苹说不上是特别熟识的案子,毕竟杨茹苹跟其他个案一样,浑身是刺,很难接近。
但两年的时光,足够让杨茹苹愿意跟她对话了。
杨茹苹不喜欢吸毒。她爱美,那种吸完毒品之后,无法控制自己,在镜中看见自己如死人的模样,让她胆战心惊。
但她有太多想要逃避的东西,她不喜欢她的继父,不喜欢继父总是找借口睡在她的房间,杨茹苹索性吸毒,她大笑大闹,在房内天旋地转,一切是她的舞台,即使被强奸,也像是一种幻梦。
苏方琪想了很多方法帮她,但即使通报性侵机构介入调查,杨茹苹也全盘否认,更不愿意进医院做任何检验。
因为她的妈妈需要钱、需要有地方住,能够养杨茹苹跟新弟弟的地方。
苏方琪跟她聊了很多次,妈妈的需求,不是她的需求。但杨茹苹从小就被妈妈灌输,如果不是怀了她,也不会嫁给烂男人,遭逢不幸的人生,再也无法获得幸福。
因此在杨茹苹离经叛道的表层底下,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必要的存在,而这样的她,不管遭受什么样的对待都没有关系。
杨茹苹逃家很多次,一开始住网友家,吸毒之后被网友性侵,接著就开始收钱,最后援交。
对杨茹苹来说,反正都是吸毒之后给人家干,全是一场梦,不如收钱,她也需要钱来吸毒,好让人继续干她。像是一种回圈,她顺理成章,也不想挣扎。
听起来很令人无能为力,但经过两年,状况真的有好转。
杨茹苹再过几天就满十八了。
她考上很烂的大学,几乎要倒闭,连下一届都招收不到学生的学校,可是在高雄,离台北很远、很远。妈妈说她可以不用回家,因为车费很贵,杨茹苹装作不在意,说她会去打工,但她来找过苏方琪,兴高采烈的说她终于成年了。
成年了她能去正经的地方打工,不再需要援交。
她想去照相馆打工,她有个摄影师的梦,她对镜头没有安全感,却意外的喜欢替人拍照,她总能捕捉那一瞬间消逝的神情,如同她人生中珍稀可怜的快乐时光。
她还有个IG,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只加网友。苏方琪帮她看大学申请自传的时候,才得以窥见,上面没有杨茹苹任何的照片,她不记录生活,只放她拍到的人。
为什么杨茹苹会在这个时候吸毒过量?
苏方琪想不透,也觉得自己陷入问号,这些年的陪伴全数化为乌有,她以为自己做到了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杨茹苹死了,变成新闻上被谴责的标签,变成所谓社会性结构问题的一环。
没有人知道,这个吸毒少女有一个拍了上千人笑颜的IG。
台上的讲师更换了好几次,苏方琪几乎无心听下去,分享会几乎都是结案的个案,但怎么样说是结案?几乎每个社工师都会反复地询问自己,即使设定了中短长期目标,但一个人要如何的走在社会的钢索上,而不再坠落,或者一直拥有保护网可以接住自己,是一道永恒的难题。
台上的分享,总是顺利结案的case,回家住了、找到工作了、回到学校了,终于满二十岁了。
可以结案了。
但什么是结案?立即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