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警报、濒死的呼喊(也许只是想象)——如同跗骨之蛆,在他高度敏感的听觉世界里反复回响。他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施耐德..的嗓门也低了下去。他不再挥舞扳手,而是缩回他那滚烫嘈杂的轮机舱角落,用沾满油污的破布一遍遍擦拭着某个阀门,动作近乎偏执。机器的轰鸣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老彼得更沉默了,像一尊生锈的雕像,缩在更深的阴影里。他那个刻着“献给艇长-地狱级牢固”的工具箱放在脚边,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箱盖上的刻字。
鲍尔是唯一还能保持大体平静的。他默默地组织鱼雷兵清理发射管舱的油污和海水残留,动作沉稳,但偶尔看向那些空置的鱼雷发射管时,眼神会变得格外深邃。冻伤的左臂似乎也因寒冷和疲惫而显得更加僵硬。
生活回归到令人作呕的日常循环。
吃饭时间。长条钢板餐桌展开。厨师(兼任轮机助理)端上来的东西,依旧是那..黏糊糊、散发着豆腥和罐头肉油腻气息的豆子炖腌肉。
硬邦邦的黑麦面包需要用锯子般的牙齿去啃,劣质代用咖啡那焦糊苦涩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舌根。没人说话。只有勺子刮擦铁皮餐盘的刺耳噪音,以及咀嚼时腮帮子费力的蠕动声。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加热后的油腻味和人群聚集的、更加浓重的体味。偶尔有人放个屁,那声音在死寂中都显得格外响亮,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或更响亮的咒骂。..
“妈的,这豆子…” 一个轮机兵看着碗里糊状的东西,终于忍不住低声咒骂,“…跟施耐德老大擦机器的破布一个味儿!”
“知足吧,” 旁边一个鱼雷兵有气无力地搅动着勺子,“总比吃自己吐出来的强…呕…” 他说着又干呕了一下。
汉斯盯着自己碗里,毫无食欲,脸色发青。
穆勒机械地咀嚼着面包,眼神放空,仿佛在计算面包分子的结构。
睡觉是另一种酷刑。床板在颠簸中如同摇篮…地狱版的。每一次艇体的晃动都伴随着床固定环摩擦发出的刺耳“吱嘎”声。身体被坚硬冰冷的钢板硌着,薄薄的毯子根本无法抵御深海的寒意。.头顶的管道近在咫尺,每一次柴油机的震动都毫无衰减地传递到脊椎。
隔壁铺位的呼噜、磨牙、梦呓、放屁…汇成交响乐。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几天没刮的胡子像砂纸,皮肤在汗水和油污的包裹下发痒、甚至开始长痘。
“操!韦伯!你他妈再磨牙老子把你牙掰下来塞屁眼里!” 黑暗中,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
“放屁!老子没磨!” 韦伯带着哭腔反驳,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委屈。
“不是你还有谁?跟耗子啃棺材板似的!”
“是汉斯!他做噩梦哼哼唧唧!”
“闭嘴!都他妈闭嘴!” 鲍尔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角落传来。争吵声平息下去,只剩下更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叹息。
娱乐?那个破旧的唱片机不知什么时候被摔坏了,只剩下那些木板和石子做的简陋棋盘。但此刻,连下棋都带着一股硝烟未散的戾气。
“五子棋!我赢了!给烟!” 施耐德粗大的手指把一颗黑子拍在网格交叉点上,力道大得棋盘差点散架。
“放屁!你这里明明堵死了!不算!” 对手是个年轻的轮机兵,梗着脖子。
“老子说赢就赢了!你想赖账?” 施耐德的小眼睛瞪了起来,油污的脸上带着威胁。
“可... 艇长说了规则…”
“规则?老子在船厂拧螺丝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按老子的规矩来!”
眼看就要爆发冲突,鲍尔无声地走了过来,冻伤的手按在轮机兵肩膀上,眼神平静地看着施耐德。施耐德骂骂咧咧地收回手,抓起棋盘上的几根劣质烟卷,嘟囔着:“…没意思!下次不跟你玩了!”
穆勒独自在角落摆弄着围棋,黑白石子在粗糙的网格上构成复杂的图案。他试图用逻辑和空间推演来平复混乱的思绪,但额角伤疤下的肌肉不时抽动一下,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我靠在指挥台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疲惫、恐惧、压抑、琐碎的冲突…这才是深蓝猎场的底色。
斯卡帕湾的辉煌胜利,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终将平息,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需要填满的虚空和…对下一次毁灭的隐秘渴望。
手指再次拂过冰冷的鱼雷发射手柄。
那毁灭的快感,如同深海的灯塔,在令人窒息的平庸和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