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上厕所!”他踉跄着往门口走,却被西岭村的赵二叔拦住。
“王支书急啥?”赵二叔摸出烟袋锅,“当年你说‘地界不清怪政府’,现在政府把账算明白了,你倒要溜?”
老王的脸涨成猪肝色,又坐回椅子里,指甲把裤缝抠出个洞。
肖锋看了眼手表,指针刚过十点半——比他预估的“一个半小时压制异议”还早了二十分钟。
他翻开调解协议书,推到两村代表面前:“签了这协议,东岭西岭往后就是‘和岭’,寓意和睦。”
东岭村的老村长最先伸手。
他的手背上爬满老人斑,捏着钢笔的样子像在捧个易碎的瓷瓶。
他签字时,钢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墨迹在“东岭村代表”栏晕开个小圆点。
“我签。”他重重按下笔,“当年为这点地,我和西岭的老周头打了两架,现在能握手,值。”
西岭村的妇女主任跟着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停了三秒,突然抬头:“肖干部,这协议能管多少年?”
“管到地老天荒。”肖锋指了指公证员手边的公证书,“李公证员当场出公证书,法律效力写得明明白白。”
妇女主任笑了,笔锋一沉:“那我签。”
接下来的十分钟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村民代表们排着队签字,有人用钢笔,有人用圆珠笔,还有个小年轻掏出手机拍了照,说要发家族群。
老王缩在椅子里,看着自己名字被排在“见证方”栏,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拿起笔,在纸上蹭出团墨迹。
李娟盖上公证章时,阳光正好穿过窗户,在红章上镀了层金边。
那一瞬间,整个会议室仿佛都被染上了温暖的色调。
“现在起,这份协议受法律保护。”她的声音里带了点暖意,“有争议,法院见。”
会议室突然爆发出掌声。
掌心击打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暴雨落在屋檐。
张大爷抹了把眼角,烟袋锅往桌上一磕:“肖干部,我们西岭村要给你送锦旗!”“东岭也送!”李婶扯着嗓子喊,“写‘公正如秤,民心如镜’!”
肖锋的耳尖有点发烫。
他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指腹触到“和岭”两个字,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汗水黏湿了纸张,留下一圈淡淡的指纹。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宣传办陈姐发来的微信:“本地新闻台改播调解现场了,观众留言都在夸‘肖干部有办法’。”
傍晚的山风卷着松针香吹进村子。
风中还夹杂着远处田野的清香和炊烟的味道。
肖锋站在村口老松树下,看着东岭的老张头和西岭的老周头勾着肩膀递烟。
烟草燃烧时的微光在他俩脸上映出柔和的轮廓。
老张头往老周头兜里塞了把花生:“我家后院的白菜熟了,明儿摘两筐给你送过去。”老周头拍着他后背笑:“我家的土鸡蛋攒了半篮,正好给你孙子补补。”
“肖科。”镇综治办的郑敏走过来,手里攥着个笔记本,“刚才广播里说‘和岭纠纷圆满解决’,好多村民打电话来问,啥时候能办集体土地流转手续。”
肖锋望着山脚下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影子被拉得老长。
风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明天开始村级治理整顿。”他摸出根笔在郑敏的本子上画了个圈,“先查各村的集体资产台账,尤其是王支书管的东岭村——他昨晚和张记者的录音,我还没交给纪委呢。”
郑敏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您这是早备着后手呢。”
晚风吹得老松树沙沙响,把远处的广播声送过来:“……肖干部公正为民获赞誉,接下来将推进……”肖锋转身往镇政府走,路过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
两辆银灰色大巴车停在路灯下,车身被暮色染得发暗,挡风玻璃上贴着“县农业考察团”的红纸,却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信访”两个模糊的字迹。
他盯着那两辆大巴看了三秒,摸出手机给纪委张主任发了条消息。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吹得镇政府门口的国旗猎猎作响。
肖锋整理了下领口,往办公室走去——旧的恩怨散了,新的挑战,该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