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钱和毒娘子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那片被破碎柜台阴影笼罩的地方,一个身影缓缓站起,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来人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修剪整齐的黑色长须。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灰色长衫,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马褂,打扮得如同凡俗间最普通的账房先生。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封皮是靛蓝色粗布的账册,账册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眼神平静,甚至有些古井无波,缓步走到铺子中央,正好站在了陈三钱与稽查使之间。
“张稽查使息怒。”账房先生对着门口的稽查使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声音依旧温和,“此间纷扰,不过是坏账区寻常的生意纠纷,些许器物损毁,也值当不得什么。何必动辄喊打喊杀,惊扰了此地的‘和气’?”他特意在“和气”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稽查使——张稽查使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账房先生:“你是何人?当铺分号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账房先生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一面半个巴掌大小的铜牌,轻轻一晃。
铜牌样式古朴,正面浮雕着一架精巧的天秤,天秤两端分别悬着一枚铜钱和一卷书简;背面则是一个小小的、铁画银钩的“核”字。
“在下不过是分号‘内务核计处’的一名小小书办,姓吴。”吴账房语气平和,“奉上峰之命,例行巡查坏账区各坊账目,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糊涂账’,需要及时厘清,以免污了当铺的清誉。”
内务核计处!稽查账目的!
毒娘子脸上的快意瞬间僵住,转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当铺内部派系复杂,稽查队负责抓人、执行,核计处则负责查账、审计!
这两拨人向来不对付!这姓吴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他想干什么?
张稽查使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核计处的人,权限特殊,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审查稽查队自身的账目!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松了松,但眼神依旧冰冷:“吴书办,此人嫌疑重大,与多起扰乱事件有关,更手持邪异凶器!必须带回分号审问清楚!”
“邪异凶器?”吴账房的目光这才转向陈三钱,落在他掌心那枚散发着污秽气息的蚀债钉上。·x`i¨a?o*s¨h,u.o¢y+e¢.~c-o-m.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寻常物品,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此物气息虽有些驳杂,倒也算不上邪异。坏账区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少么?”
他话锋一转,再次看向张稽查使,“至于嫌疑…张稽查使,办案需讲证据。你方才所言追魂令残渣、扰乱秩序、毁坏法器,可有确凿人证物证?还是说…仅凭一面之词和些许气息感应,便要拿人?”
他语气温和,话语却绵里藏针。那本厚厚的靛蓝封皮账册在他手中,仿佛成了某种无声的威慑。
张稽查使脸色一沉。证据?追魂令残渣的气息早已被那小子处理掉,毁坏的法器铜镜更是被毒娘子的毒血污染成了废铁,至于扰乱秩序…在这坏账区本就是常态!这吴账房分明是在搅局!
“吴书办!”张稽查使的声音冷了下来,“此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放任其在坏账区流窜,恐生大祸!我稽查队有临机专断之权!”
“临机专断,亦不可逾矩。”吴账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语气却依旧平稳,“况且,此地尚有瘴气坊的坊主在。”他目光转向靠在柜台边的毒娘子,带着一丝询问,“毒坊主,方才之事,你可是亲历者。依你之见,这位小友…可曾触犯了当铺明令禁止的铁律?”
毒娘子心头猛地一跳!这姓吴的,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看看杀气腾腾的张稽查使,又看看那深不可测、脸上带笑的吴账房,最后目光落在陈三钱那冰冷无情的侧脸上,以及他手中那枚让她神魂刺痛的蚀债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张稽查使的耐心显然到了极限!
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理会吴账房,手中长剑金光再次暴涨!剑尖直指陈三钱!
“冥顽不灵!拿下!”
就在金光即将爆发的前一瞬!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吴账房口中发出。那叹息声中,竟带着一丝悲悯,一丝无奈,还有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