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妇人，看见咱们马车过去，把孩子搂得死紧，眼神躲闪。粮店门口聚着几个短打扮的汉子，眼神不善，盯着咱们的马车轱辘瞧了半天。”

林闲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安平的沉沉暮色。

林安这时也想起什么，凑近低声道：“二哥，刚才去马厩安置车马，听那喂马的老苍头跟旁人嚼舌根，说……说您这趟来，是朝廷派下来刮地皮的，新花样不过是变着法儿加税的名头。还说……说读书人只会纸上谈兵，懂个屁的种地！那口气，笃定得很，像是听谁说了什么似的。”

另一边，钱百万的宅子，坐落在安平县西头地势最高处。青砖灰瓦，五进的大院落，院墙高得能挡住县衙大堂的屋脊。

此刻，他正歪在花厅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身下垫着厚厚的锦缎软垫。

他约莫五十出头，身材肥硕，一张圆脸上肉多得往下坠，挤得眼睛成了两条细缝。

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另一只手端着一只薄胎白瓷盖碗，碗里是刚沏好的明前龙井。

“老爷，”管家钱福垂手立在堂下，“消息确凿了，那位状元郎，林逍，带着两个随从，今儿个晌午进的城。杨县令亲自到衙门口迎的，阵仗不小，在二堂摆了一桌席面接风。这会儿，人己安顿在后衙跨院了。”

钱百万眼皮都没抬，只是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状元郎啊……”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鼻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钱福听，“多大的名头，金銮殿上撒过豆成兵的人物。啧啧，跑到咱这穷乡僻壤的安平来……”他嘴角向下撇了撇，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说是来‘固本培元’，替皇上抚民？嘿！”

他放下茶碗，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细缝眼里的精光陡然锐利起来：“福子，你说说，这天上掉下来的活菩萨，是来干啥的？”

钱福腰弯得更低，脸上堆起心领神会的笑容：“老爷圣明！这……这不明摆着吗？庙堂上站不稳脚跟了，下来捞点实在的！什么固本培元，听着好听，说到底，还不是变着法儿从咱们地里刨食儿，往他那文华天成的金字招牌底下塞？咱安平这点子家底，可经不起状元公刮地皮啊！”

“嗯。”钱百万满意地哼了一声，靠回椅背。

“读书人，懂什么？西体不勤，五谷不分。就知道捧着圣贤书，唱些‘民为重’的高调。真到了田埂上，麦苗韭菜都分不清！”他嗤笑一声，“让他们摆弄书本行，让他们来管咱们安平的泥腿子？管咱们的田亩收成？笑话！到头来，瞎指挥一通，把地折腾坏了，拍拍屁股走人，烂摊子还不是咱们收拾？最后这账，还不是要算到咱们这些老实种地的、做小买卖的头上？加税！肯定是变着花样加税的名头！”

钱福连连点头，如同鸡啄米：“老爷说的是！句句在理！那些佃户们懂什么？一听加税两个字，腿肚子都转筋！前些日子老爷让散出去的风，己经在下面传开了。都说这状元郎排场大，一来就吃席，花的是谁的钱？还不是咱们的血汗？新花样就是刮地皮的新锹！读书人懂种地？母猪都能上树了！”

钱百万听着，脸上露出一丝掌控全局的得意。

“杨行知那个老滑头，”钱百万话锋一转，“这会儿怕是正给状元爷陪笑脸吧？哼，他也就这点本事了。夹着尾巴做人，两头不得罪。告诉他手底下那些人，该做什么做什么，面上过得去就行。状元爷有什么吩咐，该应的应着，该拖的拖着。天塌下来，有他姓杨的先顶着。咱们……稳坐钓鱼台。”

“是，老爷！”钱福躬身应道。

钱百万重新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那双细缝眼透过袅袅茶烟，望向窗外沉沉暮色中县衙的方向。

这安平的水，深着呢。一个初来乍到、空有满腹经纶的状元郎，就想搅动风云？

先尝尝这潭死水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