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的青竹沟藏在大巴山褶皱里，三十来户人家靠挖药采笋过活。\7^0\0′t?x,t/.`c/o?m′村里最惹眼的不是山货，是王寡妇那一头乌黑及腰的头发。

那年头女人少，王寡妇守着丈夫李根生的坟，三年没沾过脂粉，独独把头发养得油亮。有后生夜里往她窗下扔石子，总被那道映在窗纸上的长发影子吓退——像条盘在梁上的黑蟒。

入秋头场冷雨，王寡妇在灶台前烙饼，恍惚听见院里老槐树叶响。她抬头时，面团上落了三滴带着土腥气的水珠。当晚就做了个梦，李根生穿着入殓时的蓝布褂子，嘴唇乌青地说：“坟头草被雨浇透了，冷得刺骨。”

她惊醒时冷汗浸了中衣，摸了摸枕边的玉簪——那是当年定亲时李根生用三斤天麻换来的，白润的玉身上刻着对缠枝莲。下葬时她本想陪葬，被婆婆按住了：“男人走了，你还得靠这念想活。”

天蒙蒙亮时，王寡妇找出剪刀。铜镜里的头发垂到腰际，剪子咬下去的瞬间，她听见“吱呀”一声，像坟头新土裂开的动静。!l~a\n^l^a*n`x^s...c!o+m~她把剪下来的头发用红头绳扎成束，裹着油纸往坟地走。

青竹沟的坟地在鹰嘴崖下，李根生的坟是新土，比旁的坟头矮半截。她蹲下来刨坑，指尖触到的土是凉的，像捂了整夜的井水。头发埋进去的刹那，山风卷着雨丝掠过来，坟头草突然齐刷刷往一个方向倒，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湿泥，像张咧开的嘴。

当天夜里，村西头的张屠户起夜。他刚解开裤带，就觉脖子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粗粝又带着韧性，像是浸了水的麻绳。他摸黑去抓，指尖触到冰凉的发丝，还带着股坟地特有的腐土味。

“谁他妈装神弄鬼！”张屠户骂着拽开，油灯亮起时，炕上只有他一个人，脖子上却留着圈红痕，像被勒过的。

第二夜轮到药铺的陈掌柜。他正给账本描红，忽觉后颈发痒，伸手一摸，摸到根又粗又长的黑发。那头发顺着指缝往他手腕上缠，他惊得打翻砚台，墨汁泼在账本上，晕出个像人脸的黑团。等他举着油灯满屋照，只在梁上看见一缕黑发，风一吹就不见了，留下股淡淡的脂粉香——王寡妇用的那种野蔷薇粉。·y_u+e\d!u`y.e..+c?o.m/

第三夜出事的是王寡妇的邻居刘婆子。她半夜听见孙儿哭，披衣去哄时，看见孩子脖子上绕着圈黑发，发梢系着个亮晶晶的东西。她哆嗦着去解，指尖刚触到，那黑发突然收紧，孙儿的脸瞬间憋成青紫。

“是玉簪！”刘婆子后来瘫在门槛上对人说，“白生生的玉簪，就悬在娃下巴底下，还沾着泥！”

等村里人举着火把赶到，孙儿脖子上只剩道深紫色勒痕，像被什么东西吸过血。刘婆子指着鹰嘴崖方向哭：“是李根生！他嫌坟头冷，要拉活人去暖！”

第西天清晨，王寡妇打开院门，看见门槛上摆着束头发。红头绳系得死死的，发梢缠着片坟头草，草叶上还沾着她昨夜埋土时带的碎瓷片——那是她陪嫁的妆奁，前日埋头发时不小心打碎的。

她腿一软跌坐在地，这才想起埋头发时，红绳没系紧。

日头爬到树梢时，村里己经乱了。有人说要去挖坟，有人主张把王寡妇绑了去祭山。正吵着，鹰嘴崖方向传来哭嚎，是放牛的二柱家。

众人赶到时，二柱吊在老槐树上，脖子被黑发缠得密不透风。那些头发从土里钻出来，根根首立，像无数只手托着他。最吓人的是他胸前——一束黑发缠着玉簪，那玉簪不知何时从王寡妇枕边跑到了这里，白润的玉身己经变成青黑色，缠枝莲的纹路里渗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得烧了那坟！”张屠户举着劈柴刀喊，“烧光了就没东西缠人了！”

十几个后生扛着松油和火把往坟地走，王寡妇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半截剪刀。刚到鹰嘴崖下，就见李根生的坟头裂开道缝，黑发散着潮气往外冒，像泉眼里涌出来的黑水。

松油泼上去的瞬间，那些头发突然疯长，顺着后生们的脚踝往上缠。张屠户举着火把去烧，火苗舔到头发的刹那，传来“滋啦”的声响，像有人在火里哭。

就在这时，王寡妇扑过去跪在坟前，把剪刀插进裂缝里。“根生，我陪你还不行吗？”她哭喊着往裂缝里塞自己剩下的头发，“别害村里人了，我这就来陪你……”

头发触到剪刀的瞬间，突然往后缩，像活物般缠上她的手腕。她看见玉簪从黑发里滚出来，落在脚边，青黑的玉身慢慢变回白润，只是缠枝莲的纹路里，多了点红，像谁的血渗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