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站在断桥河岸的舟头上,在船夫摇橹,乌篷船穿过拱桥的那一刻。
匆匆一瞥,他看见了熟悉的红衣青年打着伞从桥上过,檀木乌发,侧颜静美,一如当年。
行动快于思考,剑仙当即拂袖,径直从船上飞至桥头,再回望时,那个身影却消失在茫茫人海。
“错觉么?”他有些孤寂地站在桥上,双袖飘拂,禁步轻响,青色衣衫被风雨微微浸湿。
有行人见他背负长剑,展现出仙君的卓然风度,倒头跪拜,口称仙人。
剑仙却浑然不知,自顾自地望向江南烟雨中,眼眸泛出怅然,“还是说,只是相似而已。”
或许是命运的玩弄。
他后来又数度见到过相似的影子,宛如记忆的虚影,隐约切合着他的遗憾与不甘,又将他失落在茫茫人海中。
他甚至一度认为,这是心魔。
他苦笑,觉得自己多半是魔怔了,“只有短短三日的相处,与未尽一字的终别,实在太短。”
“就算当初有些许朦胧好感,但这些年过去,是非对错,也都了然无痕,再无意义了。”
“难道,仅凭回忆的勾勒,就真能这样矢志不渝地爱上一个人不成?”
剑仙半晌释然。
多半是因为他死的太仓促,对年少轻狂的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他痛悔无法救下少年,更像是在厌恶当年的轻狂与幼稚。
那个浪迹江湖的剑仙,终于意识到世事并非尽由他意,命运也并非一帆风顺。
往后的岁月里,他都在不断美化这段回忆。或许,事实也与他的念想相去甚远了吧。
或许等到他足够强时,心魔就不再是心魔了。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剑仙隐没在讨伐百鬼的人群里,看见冥楼现世的那一刻。
梦中楼上月下,红衣楼主掀起新一轮血雨腥风。
剑仙听见众人用痛恨的语调,呼喊着他的名字:“冥楼楼主,衣绛雪。”
他背负长剑,身形孑然,眼瞳中却倒映一轮孤月,从危楼冉冉升起。
六十年,记忆反噬而来。
剑仙踏着月色而来,成为百鬼夜宴的不速之客。
他心有澎湃汹涌,或是苦涩,或是愤懑。
却在真正堵住了新任冥楼楼主时,满腹质问的言语,竟蓦然堵在咽喉。
从何说起?
不知所起。
衣绛雪的眼睫仓促一低,似有几分心虚。继而见到剑仙深邃的眼,又胆气壮了,转身直面他。
他掀起眼帘,将落在狐裘上的长发拨过,轻笑道:“剑仙此来,是为质问我,还是为杀我?”
沉默不答。
唯有剑仙泛着波的双眸瞬息蕴出情意。
粲然的情丝实难掩藏,他或许太专注了,竟一时没能发觉。
直到衣绛雪瞧着他,似乎察觉什么。
他才仓皇移开双眸,沉声道:“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倒不知晓,我欠着您什么了。”衣绛雪收拾起表情,微微漾起一个婉转的笑,“我与君的缘分,似乎也就是六十年前的匆匆一面罢了。”
“您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剑仙又沉默了。
他心中或有百转千折,却无法说他一字不好。
衣绛雪以性命救他一命,无论他是谁、为了什么、处于何种立场,那都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他难道能恩将仇报不成?
至于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悔恨,描摹百遍的回忆,不能言明的心事。
细细数来,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是剑仙生出妄念,生出多情之思,说到底,却与逝者无关。
“我只想问,衣楼主,可曾骗我?”
但剑仙并不愿将剑移开他的颈项,好似他若松手片刻,衣绛雪就会如泡沫消逝在面前,徒留未解的谜团。
身上藏着无数秘密的人,是那样玄之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