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看看刘大夫对您多关心啊，昨晚不是他值班，还跑来看您……”肖小艳边给苗老太太整理被褥边说，突然意识到48床的管床大夫是石硞后猛然打住了。

昨晚刘杰斌来看望苗老太太，苗老太太本人当然是知道的。肖小艳此刻提起，不过是想告诉黄夫人，昨晚刘杰斌又来照顾他们家老太太了。

刘杰斌心领神会地朝她挤挤眼，只是那眼神被酒瓶底子般的眼镜片过滤后，折射出来的样子怪怪的，不知道能留下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他们的互动全被石硞收入了眼中。识时务者为俊杰，相较于快要到站下车的万主任，和马上停职反省的自己，继任的常主任和上位的刘杰斌在她心目中更为重要……石硞感慨中也分外理解肖小艳。

一行人走进19床的病房时，同病房的人说她去开水间了，石硞再次松了口气，暗叹自己运气好。

22床梅小慧的手术是石硞今天出现在病房的主要原因。大查房结束回到办公室后，他正要联系手术室时，那边的赵护士长的微信电话打了进来。

“喂，石大夫，很抱歉啊，一辆运输鞭炮的车在高速上爆炸了，紧急送来几个伤员，你那个手术只能往后排了。”

“受伤的有几个啊？”石硞心中一惊。中心医院有15个手术室，如果全占满的话，那这场事故也太惨烈了。另外，准备好的手术突然往后挪，对医生和病人都是个考验，他有些担心梅小慧。

“我也不清楚，大概有几个吧。就这，我去忙了，等腾出来手术室就和您联系。”赵护士长含混不清地答。

微信电话的音量比普通电话的要高出许多，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入了对面刘杰斌的耳朵，他似笑非笑着，什么也没说，却将“冷眼旁观”和 “看笑话”诠释的极为清晰，仿佛这一幕他早就知道一样。

石硞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他强令自己坐下来，打开电脑想继续再写会儿论文，可对着文档才想起来自己己经被“停职了”，手一僵停在那里，几秒钟后又关了电脑。

刘杰斌拿起杯子悠闲地喝水，瞥见肖小艳的身影从门外一闪而过，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办公室门外说话。

“常主任说了，这次年终聚餐换个地方……”刘杰斌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一些，但足可以让石硞听个一清二楚。

肖小艳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石硞，怕他听到，拿询问的眼神看刘杰斌。

“这个周末，山上大峡谷的温泉度假村。常主任说大家辛苦一年了，年终要好好放松一下，到时候放开玩啊。”

“那……他呢？”肖小艳的下巴朝屋里指了下。

“明天就停职了，不用考虑了。”

“停职”二字刘杰斌说的格外轻松，却像箭一样射进了石硞的耳朵，穿透他的头颅，从另一个耳朵里射了出来。

往年科室里的年终聚会都由万主任主导。深受大家喜欢的石硞当仁不让是活动上的宠儿，如今他发现自己成了即将谢幕的过客。

自从常主任接替万主任的消息传出来后，他身边整天都被医生和护士包围着，他也时不时带大家出游聚餐，但那些费用都是由像张总那样的药商或器械商承担了。常主任用这个方法笼络人心的同时，偶尔也从中揩点油水。

这些现象，是万主任一向憎恶和明令禁止的。万主任常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若真将患者放在心上，就同药商既合作又斗争，为患者争取利益最大化，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和他们同流合污……为此他还在全科室的会上公开批评过常主任，两人的关系曾一度剑拔弩张。

即将谢任的万主任和马上停职的石硞，成了今年年终聚会的烫手山芋。肖小艳担心喊上他俩（主要是常主任和刘杰斌）会尴尬，不喊心里又觉得不踏实，刘杰斌却不管不顾地抖了出来。

万主任栽培重用石硞，让刘杰斌感觉受到了打压排挤，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他当然会好好抓住。

石硞的背僵了下，明白万主任昨晚说的“坚持”里，还隐含着此刻必须要挺住。

人是有群体性的，在相对意义上，没有谁是一座孤岛。石硞也不意外。他突然意识到“停职”会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组织的人，就仿佛站在悬崖边一脚踩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