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夏末,他策马狂奔时扬起的尘土里,恍惚听见吕雉的哭喊。
可追兵渐近,他只能狠下心踹下两个孩子以减轻马车重量,又怎敢回头多看一眼发妻的生死?
“我在项羽营中做了两年人质!”
吕后的声音陡然拔高,颤抖中带着蚀骨的恨意,“他们用铁链锁着我,让我跪在刑具前看你写来的战报!你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吗?”
她抓起刘邦的手腕,枯瘦的指节深深掐进他松弛的皮肉,“我每天都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站在未央宫最高处,让所有欺我辱我的人血债血偿!”
帷幔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晃,刘邦望着眼前这个眉眼依稀可辨的女子,喉间像卡着芒砀山的碎石。
他想起新婚时她绾着简单的发髻,在田间为他递水擦汗;想起她被送回汉营时,曾经柔美的双手布满鞭痕,却仍强撑着为他整理战袍。
可当他坐拥天下,却把她抛在了权力与美人的身后。
“你说这天下是我的?”
吕后突然松开手,癫狂的笑声惊飞檐下寒鸦,“你早该知道,这天下从来都是你我共打下来的!”
她踉跄着后退,踩到满地瓷片,鲜红的血顺着绣鞋蔓延,“若不是我杀韩信、诛彭越,你以为你能坐稳这江山?!”
“臣妾今日来,申请一道废太子的诏书。”
“你要废太子?”
“刘盈优柔寡断,如何守得住这万里江山?”
吕后敛去癫狂,眼中淬着冷硬的光,指尖抚过碎裂的玉盏残片,“鲁元虽为女子,却有当年我持家理政的果决。陛下不是总说‘非刘氏不得王’?难道女儿就不算刘氏血脉?”
刘邦望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彭城之战后,颠沛流离,那时他以为,只要给她凤冠霞帔、无上尊荣,便能弥补所有亏欠。
却忘了,这个曾在田间劳作的女子,早己在权力的绞杀中,将母性与野心炼成了一柄双刃的剑。
“你当真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刘邦挣扎着起身,却被吕后按住肩头。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批阅奏章的薄茧,像块冰冷的铁。
“当年你为了逃命,能将刘盈姐弟踹下马车。”
吕后俯身贴近他耳畔,温热的气息混着血腥,“现在我为了保住刘氏江山,不过是换个更合适的继承人——
陛下不是总赞我有治国之才?难道女儿继承大统,不比便宜了吕氏外戚强?”
刘邦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龙袍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终于看清,眼前的女人早己不是当年那个为他绾发的妻子,而是一头盘踞在权力巅峰的母兽,为了江山,能毫不犹豫撕碎一切阻碍,哪怕那是自己的骨肉。
究竟是他错了。
吕后吊完孝,刘邦就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