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昭君出塞换来的六十年和平,不正是万千女子用血泪堆砌?
宇文邕攥住案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前场景恰似当年突厥背盟时,北疆烽火连天的惨状。
五族南下,摧残神州的惨状延续百年。
“和亲从来不是万无一失的筹码!”
窦郡主突然将琵琶重重一放,琴弦震颤不休。
但这些女子,却要拿一生去赌家国太平!
她踉跄着扑到舅舅身前,“阿史那皇后日日在佛堂抄写《金刚经》,经文里写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可她的心,不都系在大周的万里山河上吗?”
天幕中的王昭君突然转身,胡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琵琶弦在她指尖崩断,殷红血珠顺着琴弦滴落黄沙。
这一幕与宇文邕记忆里,阿史那皇后冒雨修缮粮库时,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身影重叠。
陛下!突厥商队送来的密信!
突然闯入的宫人捧着密函跪地,声音颤抖。
木杆可汗之女、新任突厥可敦,昨夜难产而亡!
宇文邕霍然起身,手中茶盏“当啷”一声掉落。
窦郡主望着舅舅骤然苍白的脸,忽然想起阿史那皇后曾说:“我母族的女子,生来就是草原上的鹰,却要被关进金丝笼里。”
雨声渐歇,宇文邕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积水倒映的宫墙。
天幕上,王昭君的琵琶声渐渐淡去,化作千百年后长安街头孩童吟唱的童谣。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他抚过腰间突厥工匠打造的狼头玉佩,突然轻声道:“去请皇后过来,朕想听她再弹一曲《关山月》。”
窦郡主望着舅舅挺首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九重宫阙里,又何止一个女子在守着一盏孤灯?
【多少次夜深忽梦少年事,孤独一人的时候,只能梦啼妆泪红阑干。】
阿史那皇后有没有想象过,如果自己没有成为和亲公主,草原上蜿蜒的额尔古纳河依然能够和她日日相见。
那时她尚是草原上的阿依娜,骑在银鬃马上追逐落日,腰间的骨哨惊起成群的黄羊。
兄长们教她弯弓射雕,父亲木杆可汗将缴获的波斯匕首挂在她腰间,大笑说:“我的小鹰该有自己的利爪。”
暮色降临时,她常与族中少女围坐在毡帐前。老萨满用马头琴拉着悠长的曲调,她们便拍着手唱起情歌,歌声惊得远处牧马人频频回首。
阿依娜会偷偷藏起勇士们送来的狼髀石,在月光下打磨成项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戴着它出嫁。那时的草原上,连风里都飘着奶酒的醇香。
若没有那场和亲,她或许会嫁给隔壁部落的巴特尔。
春天跟着他巡视草场,看新出生的羊羔蹦跳;冬日围着火炉听他讲述祖先征战的故事。
她会生下有着蓝眼睛的孩子,教他们辨认星辰,在篝火晚会上跳起鹰舞。当马头琴再次响起,她不必强颜欢笑,而是能真正地放声高歌。
但命运的弓弦早己拉满。
十五岁那年,北周使臣带来的织锦铺满整个毡帐,父亲摩挲着中原皇帝的国书,眼中的光芒比狼火更冷。
阿依娜跪在黄金大帐里,看着自己的嫁衣被染成象征尊贵的赤色,却不知那抹红从此成了禁锢她的囚笼。
临行前,母亲将祖传的银镯子套在她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道永远褪不去的伤疤。
总有一天她要回到故乡,是旅人,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