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枚沾了些许灰尘的云雀玉佩。指尖拂过玉雀温润的羽翼,拂过那道细微的裂纹,仿佛在触碰女儿冰凉的小脸。一股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那双曾洞穿战场迷雾、令敌人胆寒的深邃眼眸,此刻剧烈地波动起来,一层无法抑制的浓重水汽迅速弥漫、汇聚,最终化作两行滚烫的浊泪,顺着他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泪水砸落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瞬间凝结成小小的冰珠。
这无声的落泪,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心碎。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从几名将领喉间溢出。连那宣诏的宦官,都被这铁汉落泪的悲怸一幕所震慑,一时竟忘了催促。
李牧没有去擦拭泪水。他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攥着女儿最后的气息。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收入自己最贴近心口的内襟暗袋之中。然后,他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抬头时,眼中所有的软弱、悲恸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与决绝。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那卷明黄的诏书和地上的虎符,只是对着门外肆虐的风雪,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备车。”
代郡通往邯郸的雁门古道,早已被深达数尺的积雪彻底覆盖,失去了原本的路径。天地间只剩下狂暴的白色混沌。狂风卷起积雪,形成一道道移动的雪墙,如同白色的恶龙在天地间肆虐咆哮,能见度不足十步。
一辆特制的、异常坚固的囚车,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赵葱部精锐骑兵的押送下,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在雪海中跋涉。囚车由粗大的硬木榫卯而成,车轮被刻意加宽,依旧在深雪中寸步难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车体在狂风的撕扯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
李牧身着单薄的赭色囚服,手脚并未加戴沉重的镣铐——这或许是赵葱对他这位老上司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尊重。他背靠着冰冷的囚笼木柱,花白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脸上、眉毛、胡须早已挂满厚厚的冰霜。单薄的囚服根本无法抵御这极寒,他的身体因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嘴唇冻得青紫。然而,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穿透翻卷的雪幕,望向南方邯郸的方向,也望向更遥远的、埋葬着无数袍泽的井陉关方向。那眼神平静、深邃,如同冻结的寒潭,倒映着漫天的风雪和……一片死寂的绝望。
押送的队伍在齐腰深的雪中艰难挪移,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为首的骑将赵葱(历史上接替李牧的赵将),裹着厚厚的皮裘,脸冻得发青,眼神复杂地看着囚车中那道挺直的背影。他曾是李牧帐下最勇猛的校尉之一,深知这位老帅的为人与能力。此刻奉命押解,心中充满了矛盾、羞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风雪更急了。一道巨大的雪墙如同白色的海啸般迎面压来!队伍瞬间被吞没!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囚车在剧烈的颠簸中猛地一歪,一只车轮陷入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深坑,再也无法动弹!
“快!把车推出来!”赵葱厉声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士兵们咒骂着,下马围拢过来,用肩膀奋力顶撞沉重的囚车,试图将其推出深坑。混乱中,几名士兵的推搡让囚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直沉默如石的李牧,身体随着囚车的晃动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口最深处炸开!那痛楚如此猛烈、如此尖锐,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撕裂开来!他再也无法维持挺直的坐姿,身体剧烈地向前佝偻下去!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抓住胸前单薄的囚衣,指节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青筋暴突!
“呃……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从李牧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猛地张开嘴,试图呼吸,涌入的却是冰冷刺骨的寒风和雪沫!
“将军?!”混乱中,赵葱第一个发现了李牧的异样,心头巨震,失声惊呼!
就在赵葱惊呼的同时,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液体,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熔岩,猛地从李牧的胸腔深处逆冲而上,狂暴地冲破了喉咙的封锁!
“噗——!”
一大口滚烫粘稠、色泽暗红近黑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李牧口中狂喷而出!炽热的血箭在漫天狂舞的、冰冷的白色雪幕中,划出一道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