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王继勇正凶巴巴地和范母理论，一旁还坐着一个陌生男子。?零-点`墈.书+ ?毋_错~内~容?

说着说着，他抄起桌上的青花茶壶，就要往地上砸。那是范家祖传的物件，釉面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范秋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想去阻止，不料膝盖撞翻了条凳。

”哐当”一声，条凳砸在地上。

”王师傅，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范秋生顾不得膝盖的剧痛，死死护住茶壶。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着红头巾的王梦兰挟着风雪闯进来。

”妈把寿材卖了。”王梦兰把蓝布包袱拍在八仙桌上，包袱里尽是些大小不一的钱，”八十块整，连棺材铺老刘都说料子好，金丝楠木的……”

话音突然哽住，她别过脸去擦眼睛。

王继勇摸着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目光在包袱和茶壶间来回逡巡。

王梦兰又从棉袄内袋掏出个手绢包，层层打开是好几沓赞新的大团结，纸币特有的油墨味混着新雪的清冽在屋里散开：”这是320，我们卖鸡蛋攒的私房钱，刚从银行里取的。”

直到这个时候，陌生男子才站起身，走到范秋生面前，拿着一张欠条，说：”范厂长，你欠我们纺织厂1056，320还是不够啊。”

原来，这个男子是县纺织厂的会计。范秋生这才想起，他还欠县纺织厂一笔钱，而且数目不小。`s·h`u*w-u-k+a*n￠.`c?o?m!

这不是要我命吗？范秋生一阵慌乱，真想把自己一刀抹了。

忽地，外面传来手扶拖拉机的轰鸣声。过了一会，轰鸣声没了，老鳖一身夹克，拎着帆布包大步流星进来。

”范老弟，听说你遇到难处了。”他哗啦抖出一摞大团结，”这一千块你先使着。”

”鳖哥，使不得，使不得。”范秋生连连推却。

”付存款利息。”老鳖把帆布包压到范秋生的手中，”你甭想占我便宜。”

范秋生觉得喉头堵得慌，他望向妻子冻得通红的手，那上面还沾着寿材铺的朱漆；老鳖的皮夹克裂着口子，露出灰扑扑的棉絮；母亲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忙着泡茶。

帽服厂再开下去，梦兰，老娘的名都会被我弄没了！

接过老鳖的钱，范秋生结完县纺织厂的账。然后，走到王继勇面前，哑着嗓子：”小王师傅，烦你转告师傅们，明天、明天上午9点，帽服厂发工钱。过了年，厂子……就不办了。”

”这个，这个——”像喉咙里卡了棉花，王继勇憋着嗓子，不知说什么好。

老鳖倒是很平静，说：”范老弟，厂子不办也好，反正没什么赚头。过完年，跟我一起贩仔猪，也能挣大钱。”

次日上午，范秋生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往厂里走，老棉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q~i_u?s*h¨u,b.a+n/g_.,m^e*芙蓉小学的屋顶蒙着层灰白，屋檐吊着锃亮锃亮的冰锥。

车间里，五台蝴蝶牌缝纫机静静伏着，机头上积了一层灰，最靠窗那台机针上还挂着半截红丝线。

五个老师傅围坐在炭火旁，正说着事。见范秋生进来，他们马上噤声，看着他。

”罗师傅，各位师傅……”范秋生嗓子发紧，”对不住了，这个月的工钱是32元，另加30元年终奖金，这是罗师傅的，这是小何师傅的……”

罗一剪讪讪地接过钱，退给范秋生30元：”范厂长，奖金就算了。”

”罗师傅，这是我当初承诺的，得给，得给。”范秋生把钱压到罗一剪的手里，”是我无能，没把厂子办好，只能关了。年后，您就不用来上班了。”

”范厂长在吗？”随着一个声音，一个中年人带进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范秋生又是一紧，硬着头皮：”我、我是。”

中年人从人造革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我是青山中学的何会计，我校要订310套校服。这是1500块定金，节前能交货不？”

没等范秋生答话，又有几个戴栽绒帽的人挤进来：”草冲中心小学要380套！””大田中学328套！”

订单像雪片似的飘落在缝纫机上，何伟军的手在算盘上打出欢快的脆响。

省台和市委宣传部的宣传终于产生效果了！

范秋生摸着那叠厚厚的带着体温的定金，转身抓起裁衣划粉，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行字：”即日起，芙蓉帽服厂进入加班模式，工资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