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郑重地将两个尚带着须根的块茎,轻轻推到老将军的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宗大人,此物若是能够在河北的旱地广泛推广,亩产之丰,可抵十石粟米,定能解百姓饥荒之苦。”
宗泽伸出手,捏起番薯细细端详。
那番薯的裂纹里,缓缓渗出的浆汁,悄然染黄了他的指甲。
他的思绪仿佛被这小小的番薯,牵回到那漫长而又残酷的戍边岁月。
“老夫戍守边疆四十载,见过太多的人间惨剧。
饥民为了生存,易子而食;边军在绝境中,不得不杀马充粮。”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突然紧紧攥住手中的块茎,汁水顺着他的掌纹,一滴一滴地落在面前的《河北屯田策》上。
“可你知不知道,三司使上月竟然奏请加征农器税?你这良种还未来得及播下发芽,朝廷的苛政,却已如镰刀般架在了百姓的脖颈之上!”
此时,鸥群在蒸汽机喷吐出的滚滚黑烟中惊惶四散。
陈太初赶忙伸手按住被海风猛烈掀动的《四海堪舆图》,目光灼灼地说道:“正因如此,我们才一刻都不能等!
去年汴京的粮价,已是斗米千钱,百姓苦不堪言。可反观金国上京,他们的谷仓里粮食堆积如山,甚至都已发霉。”
他的指尖用力重重地戳向舆图上的辽东,神情激愤,“完颜氏用那些陈粮,轻易就换走了我朝大量的铁器。
这就如同让一头肥羊与饿狼谈蛰伏,又怎会有安稳可言?”
浪涛拍打着船舷,发出的声响忽然变得滞重起来,仿佛也在为这沉重的局势而叹息。
宗泽缓缓解下佩剑,横放在案头。
剑柄上镶嵌的辽东玉,恰好与舆图上金国的疆域重叠,似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你二十四岁便高中进士,二十六岁平定贾进之乱,二十八岁执掌河北厢军。
以你的才华与能力,若肯在地方上韬光养晦十年,他日入主中枢,推行新政,徐徐图之,岂不比现在这般冒险行事更为稳妥?”
陈太初听闻此言,神色凝重。
他忽然伸手抓起炉膛里烧得通红的铁钳,猛地在甲板上烫出一道焦痕。
那焦痕蜿蜒曲折,恰似黄河故道。
“十年前,辽主在混同江大破女真之时,想必也以为自己还有十年的安稳日子。”
他的目光坚定,带着决然,“可如今黄龙府已失,辽国五京已丢其二。
照此速度发展下去 ——” 说着,铁钳猛地戳进舆图上燕山的位置,“最多五年,女真铁骑必将叩关白沟,兵临城下!”
宗泽的瞳孔在暮色中骤然缩紧。
他不禁想起去年辽使醉酒后,那带着几分无奈与恐惧的狂言:“南朝惧怕我大辽,犹如老鼠见猫;而我大辽惧怕金人,却似老虎遇狮。”
此时,海风送来登州水寨那低沉的暮鼓声,这声音竟与他记忆里辽军退兵时的号角声重叠在一起,让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宗帅,您见过饿疯了的流民军吗?” 陈太初说着,从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陶罐。
陶罐打开,倒出的竟是观音土混着麦麸的所谓 “赈灾粮”。
“上月,大名府的灾民为了争抢这一罐毒土,不惜打死了三个差役。而童贯在雄州榷场,竟用三十船这样的‘粮食’,仅仅换回了五匹瘦马!”
老将军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他清晰地记得,元符三年,那时他还是磁州通判,曾亲手斩杀了倒卖军粮的仓官。
而那廪库里堆积如山的,正是这般灰黄不堪的 “粮食”,那是百姓生存的绝望,也是大宋吏治的疮疤。
就在这时,蒸汽机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王伦在底舱焦急地大喊:“加压!” 陈太初趁机推开舷窗,让那昏黄的暮光照进原本幽暗的舱室。
他望着宗泽,目光坚定而又充满期望:“宗帅,您看这沧澜号,今日被您扣下查验,明日又可能被童贯克扣精铁,可即便如此,我们仍在坚持不懈地改良蒸汽机。
因为每多转动一轮,我们就能早半日寻回良种,多一分拯救百姓、挽救大宋的希望。”
宗泽默默望向海天交界处那翻涌的墨云,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沉思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登州水师有十艘旧楼船,龙骨用的是太行山的铁桦木,坚固无比。”
他将虎符轻轻按在番薯筐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明日,我会派一个‘贪财’的押队过去。
若是船‘不幸触礁沉了’,你记得安排人打捞干净。”
在暮鼓声中,沧澜号喷吐出的黑烟,渐渐与夜色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