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门口,身影在地图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阴影。手指,骨节分明,带着长期握刀磨出的硬茧,正缓缓地、以一种近乎爱抚的姿态,划过地图上喀什噶尔那清晰勾勒出的城廓。
指尖的触感是羊皮纸的粗糙与墨线的微凸。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攻城略地者审视新猎物的专注与冷酷。从古老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到繁忙的东巴扎,从坚固的城墙雉堞,到城外星罗棋布的绿洲村落……他的手指所过之处,仿佛那一片片土地、一座座城池,都在他无形的意志下臣服、颤抖。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副将赛义德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垂手侍立一旁,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打扰。
阿古柏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地图上标示着“帕夏官邸”的位置,指尖用力,在那一点上重重地按了下去,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赛义德。”阿古柏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丝毫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政变的波澜,反而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冷铁。
“伯克!”赛义德立刻挺直身体。
“思的克的人,清理得如何了?”阿古柏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地图上。
“回伯克,他直属的卫队头目和几个死忠将领,已在宴会厅和后续搜捕中解决。名单上余下的,都是些墙头草,或者掌握实权但尚未明确表态的伯克。”赛义德的声音同样冰冷而高笑。
阿古柏的手指从“帕夏官邸”移开,开始沿着地图上的道路和河流,向周边的城池——英吉沙、莎车、叶尔羌、和田——缓缓移动,仿佛在规划着征服的路径。
“墙头草……留着。让他们恐惧,比让他们消失更有用。”阿古柏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冷酷,“至于那些手握兵权的……天亮之前,以和卓的名义,召他们来官邸‘议事’。不来者,视为思的克同党,即刻发兵剿灭。来者……让他们在思的克的囚室外面‘站一站’。”
“是!”赛义德心领神会。让那些手握兵权的地方实力派亲耳听听思的克绝望的哀嚎,亲眼看看阶下囚的惨状,比任何威胁都更有效。
“布素鲁克呢?”阿古柏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标示“和卓麻扎”(圣裔陵墓)的位置。
“已送回专门为他准备的庭院,加派了我们的人‘护卫’。他……很安静。”
“安静就好。”阿古柏的语气毫无波澜,“让他好好休息。明天,他需要精神饱满地出现在民众面前,接受他们的‘拥戴’,签署第一道以他名义发布的‘敕令’——任命我为喀什噶尔及七城‘总司库’(军事行政长官),全权处理一切军政要务。”
赛义德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明白!伯克!”
阿古柏终于缓缓转过身。铜灯的光芒照亮了他半边脸,另一半则隐在深沉的阴影里。那张脸冷硬如岩石,深陷的眼窝中,锐利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掌控欲和……对更大征服的渴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地图,越过喀什噶尔,扫过天山南北广袤的土地。手指再次抬起,悬在地图上方,仿佛在丈量着这片土地未来的命运。
“赛义德,”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重量,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地回荡,“思的克教会了我们一件事:引狼入室者,终被虎噬。这是他的愚蠢。”
他顿了顿,手指猛地向下一按,重重地戳在喀什噶尔城的位置,力量之大,几乎要将地图戳穿。
“而现在,”阿古柏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如同来自深渊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该轮到我们,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无论是匍匐的羔羊,还是潜藏的豺狼——都学会一种新的、刻骨铭心的敬畏了。”
敬畏谁?敬畏那面名为“圣裔”的旗帜?还是敬畏旗帜之下,那柄刚刚染血、锋芒毕露的弯刀?答案不言而喻。赛义德深深地低下头颅,不敢直视阿古柏眼中那吞噬一切的火焰。
窗外,喀什噶尔古老的城池沉浸在夜色中。远处似乎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旋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吞没。这座刚刚经历了权力更迭之夜的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祭坛,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阿古柏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投射在墙壁的地图上,覆盖了喀什噶尔,并向着更广阔的天山南北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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