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案上的石斛,果然开花了!淡紫色的花瓣,像极了他年轻时在夔州见过的晚霞,边缘泛着一层薄薄的白晕,花蕊是嫩黄色的,像撒了一把碎金。最奇的是,花朵虽小,却开得极有精神,一朵挨着一朵,在细长的花茎上排成一列,像是在列队行礼。
“紫霞……这是紫霞啊……”陆游喃喃道,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彩。他想起年轻时在蜀地,曾见过一次罕见的“紫霞映江”,江水被晚霞染成紫色,船上的将士们都说“这是吉兆,预示着我们能打胜仗”。如今,这石斛的花,竟也带着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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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仆人把花盆搬到床头,这样一睁眼就能看见。夜里咳嗽得厉害,只要望一眼那紫色的花,就觉得胸口的憋闷减轻了几分。“你看它,生在盆里,长在病榻边,却依旧开花,我这点病,算什么?”他对自己说。
病中,他又写了一首《龟堂杂兴》:
“一病二十日,直愁难自存。
忽逢石斛花,色与紫霞乱。
精神为一振,病骨稍轻健。
便欲扶杖起,巡檐观日晚。
中原何时定,泪洒剑花寒。
但期花常好,莫忘国未安。”
诗写成,他让儿子陆子遹抄了,寄给远方的友人。他知道,自己或许等不到“中原定”的那一天了,但这石斛的花,会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像他心中的希望,永远不会熄灭。
第八回 冬雪覆盖龟堂静,草木无声伴残年
陆游的病,时好时坏。转眼到了冬天,一场大雪把龟堂盖得严严实实,院子里的太湖石变成了白馒头,竹架上的何首乌藤蔓,也裹上了一层冰壳。
案上的石斛,花朵早已凋谢,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茎,却依旧挺立着,像一根小小的旗杆。水黄杨的叶片,落了大半,剩下的几片,也冻得发了红,却牢牢地扒在枝上,不肯落下。百合则早已枯萎,只留下一个空盆,陆游却舍不得扔,说“开春还能再种”。
“白日又长了……”陆游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但他不害怕,也不悲伤,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没能亲眼看到“王师北定中原”,遗憾没能再回一次蜀地,再看一眼瞿塘峡的石斛。
他让儿子把那盆石斛搬到自己的书案上,又找来纸笔,想写点什么。手却抖得厉害,握不住笔。陆子遹想代笔,他摇摇头:“我自己来,哪怕写一个字也好。”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在纸上写下“石斛”两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劲儿,像极了那盆在寒风中挺立的草。“这两个字,是我的念想,也是我的希望。”他对儿子说,“等我走了,你要好好养着它,让它年年开花,年年提醒你们,莫忘中原。”
陆子遹含泪点头:“爹,您放心,儿子记住了。”
那年冬天,陆游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会扶着拐杖,走到案前,摸摸石斛的茎,看看水黄杨的叶;不好的时候,就躺在床上,望着那盆石斛,像是在跟一位老朋友告别。
第九回 魂归道山草木在,诗留人间忆老翁
嘉定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陆游在龟堂溘然长逝,享年八十五岁。临终前,他留下了那首着名的《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家人按照他的遗愿,把他葬在了山阴的西山上,墓前种了一株石斛,是从他案上那盆分出来的幼苗。
陆子遹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把龟堂的花草照料得很好。每年春天,石斛都会抽出新茎,夏天开出淡紫色的花;水黄杨的枝叶越来越繁茂,把小小的“盆山”遮得严严实实;百合也年年绽放,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有次,陆子遹的儿子(陆游的孙子)问:“爷爷,太爷爷为什么总跟这石斛说话?”
陆子遹指着石斛的花说:“因为这花里,藏着太爷爷的心事,藏着他没说完的话。你看这花的颜色,像不像晚霞?太爷爷年轻时,见过很多这样的晚霞,也见过很多像这石斛一样坚韧的人。”
后来,陆游的《龟堂杂兴》流传开来,人们读到“方石斛栽香百合,小盆山养水黄杨”,总会想起那个在龟堂里与草木为伴的老翁;读到“老翁不是童儿态,无奈庵中白日长”,总会感叹他晚年的无奈与坚守。有人说,陆游的诗里,藏着一个“草木世界”,那里有石斛的坚韧,有百合的芬芳,有水黄杨的不屈,更有一个老人对家国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