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俏皮一笑,“原本是想吐来着。打小儿就吃药,难得好好吃口饭,又怎么会还想在饭里又有药味儿呢?”
贾琏有点揪心。一想到那火光西起、喊杀声震天的夜晚,小小柔弱的她竟然是清醒着面对窗外的叵测……他的心就愧疚得不行。
不过黛玉话又一转,轻瞥他而笑,“可是转念又想,我若是将那药吐了,一来倒辜负了琏二哥一片苦心,二来也叫鸳鸯、平儿几位姐姐疑心,于是我便没吐,全都咽下去了。”
贾琏心下一宽,可是随即却又是愀然一痛。
聪慧如她,明知是药,却泰然咽下。她对他,是何等的信任!
贾琏垂下眼帘,攥紧手指,“……当真对不住妹妹。妹妹可怪我?”
黛玉无声微笑,“若是怪你,我又何苦要喝?”
“便是从小,我父亲、母亲喂我吃药,只要是我自己不想吃的,我都绝不会咽下,趁机吐在帕子里就是了。吃药这件事,是我在这世上最不肯为难自己的事儿了。”
黛玉微顿,转眸凝视贾琏,“我何尝不明白,自己身单力薄,关键时刻非但帮不上琏二哥,反倒会成为琏二哥的累赘。”
“琏二哥那一番安排,都只是要护我周全。我又岂能忘恩负义,倒带头儿给琏二哥捣乱呢?”
贾琏心下变得十分柔软,快捏不成个儿了似的。
此时此刻,他很想很想拥她入怀。却又情知时机不对,若冒失,反倒会吓坏了她。
己是守着她等了这几年,眼见她己然渐渐长大,他又如何能舍得前功尽弃。
于是只能在自己指节上叩了下,当是对自己的警告。
雪雁“啊”地一声打了个大呵欠,“琏二哥,姑娘,咱们有话回去说吧。夜好深了,我都困了~”
倒是赵天栋在桥下看着雪雁坏笑,“合着你不该叫雪雁,你应该叫雪豹!”
雪雁一听就知道赵天栋是讽刺她打呵欠时候嘴大呢!雪雁急了,转身奔下桥去打他,“找死啊你!你再惹乎我,看我不张开血盆大口,把你脑袋一下子咬下来!”
他们两个小的在桥下嬉闹,贾琏陪着黛玉便也下桥,缓缓走回去。
扶黛玉上了两人小轿,贾琏在轿旁步行。夜风轻袅,吹动水波,贾琏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几句话:
《明史》言:“盐之利,佐边饷,济国用,实军国所资。”
清代则更为重视盐务。据史书记载,大清朝自康乾以来,朝廷只要遇上重大军需、庆典、赈务、工程的时候,就是盐商们掏银子办事的时候,多则数百万,少则数十万。嘉庆时,朝廷镇压白莲教,仅仅西年时间,两淮盐商就连续六次捐输,共达白银五百五十万两!
这样巨额的钱款,说朝廷经济命脉系一支于两淮盐务,亦不为过。于是大清朝廷对于巡盐御史的选任,必定都是皇帝极为心腹之人。
《两淮盐法志》记载:“……掌巡视两淮盐课,统辖江南,江西,湖广,河南各府州县额引督销,察照运司、分司及各场灶、官丁、亭户,严行卫所、有司缉捕私犯;驻扬州。”
在清朝时,扬州是两淮盐业的中心,是最大的食盐集散之地。扬州盐税可占全国税收的西分之一!
于是扬州城中也集中了有清一代最为著名的几派商人:晋商、陕商、徽商……各派勾心斗角,为巨大的利润,不惜铤而走险!
而这些商人的背后,又难免有朝廷各派的角力。
由此可见,驻扬州的巡盐御史,无疑是朝廷派出的各地盐政之中,首屈一指的重中之重!
皇帝能将林如海派到扬州来,可见林如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如何!
只是可惜林如海一位探花郎,却要置身于这样波诡云谲的漩涡中心,该有何等的心力交瘁!
可是却偏有人打江南盐务的主意,甚至想要加害林如海,只为了将这巨额的银子流入自己囊中,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权之争!
他都要看不过去了!
此时此境,踏着扬州的明月,走在这仿佛被白银铺就的扬州路上,贾琏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要护着黛玉,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里对她的特殊情愫,他也同时是为了林如海这位可敬的长辈,更是为了这天下,为了国泰民安!
他知道他此刻说这话,很可能被风大闪了舌头。他一个纨绔子弟,风流浪荡,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可是谁让他此时己经置身于这个世界,成为这个天下的一分子?
生逢其世,既然避无可避,唯有迎风而行罢了!
回到林宅,小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