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郊外,王氏庄园,王昕侧躺在厅内,屋外的冷风与火炉的热意,令他感受到一点自我生命的鲜活。
此前他是祠部尚书,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学校和外事活动,在数十年后的将来,这个职位会叫做礼部尚书,相当于齐国中央宣传部部长兼外交、教育、文化部长,前途广大,有机会和高德政与杨愔掰掰手腕。
所以为了方便办公,他一直住在邺都的府邸,然而前些日子,他被至尊削去官位、圈禁在家。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住在京城中,他向高德政申请搬回郊外的自家庄园居住,高德政没有答应,却默许了他的行为,由此王昕得知,自己的确已经逃过了妖魔的追捕。
虽然当时并不害怕死亡,恐惧却在数日后逐渐发芽,仿佛高洋还站在他的身后,腥臊的鼻气喷在他后颈上。
王昕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当日那个傻瓜怎会这么愚蠢,为了些许气节,将生命抛之脑后?
但他不会说出来,反而有些得意,在生死关头,他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单为此事,就值得浮一大白。
庆幸像下酒菜,滋味在他脑海中蔓延,他有心气不向暴君低头,却没有能力存住性命,那日如果不是太子,自己必然是死,王昕对此十分确定。
太子为自己求饶,这甚至比高洋杀自己还要让王昕震撼。自己的弟弟在谋划什么,王昕从不过问,但聪明如他已经察觉了些许内幕,王晞并不隐瞒哥哥,也因此,让王昕觉得自己被高洋所杀,虽然有点倒霉,但并不冤枉。
他拿起一纸文稿,上面是太子所写的三国故事,董卓残害忠良的场景历历在目,总让王昕微微叹息。
“董贼潜怀废立图,汉家宗社委丘墟……满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悠悠吟出这首诗,引来一阵急促的步伐,王昕连头都没抬,就知道是弟弟来了。
“兄长,近些日子可曾好些了?”
比起王晞的热切,王昕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只回了一句:“死不了。”
这把王晞弄得有些没脾气了。兄长性子就是这样,得知天子抓走兄长时,王晞已经做好了重新拼起兄长的准备,同时在心里下了一万个诅咒,定要为兄长复仇。
结果兄长全须全尾回家了,把王晞感动得热泪盈眶,也稍稍改变了对太子的印象。
“兄长勿忧,虽一时剥丧官位,留得命在便大有可为,以兄长之才,日后必能起复。”
见王昕依旧不言,王晞想了想,又说:“何况天保政局昏暗,去职避开纷扰,享一时闲逸乐,岂非幸事?待新帝续统,或扶摇直上,复职为相,未可知也。”
王昕终于开了口:“汝言新帝,是太子耶?常山王耶?”
王晞坐到王昕身边,露出像是嘲讽又接近释怀的微笑:“太子圣德幼冲,未堪多难,岂能尽善?若用外姓出纳诏命,国权不免落入他人之手,若引援宗室为辅,亦不出常山王之手也。”
“天保是天保,太子是太子。”王昕直起身子来,开始面朝王晞与他对话:“天保继位以来,人皆言世宗无福,天命在保,可天保潜邸之时,谁又能看得出他的天子气?彼时,汝亦不觉得天保能坐稳江山吧?”
王晞不得不承认,当初他们的确不认可高洋。父兄接连离世,魏帝蠢蠢欲动,恰似尔朱倾覆之局,但高洋比尔朱兆顶用,居然扶住了高氏的颓势。
“昔神武英明雄略,拯溺河北,后文襄承构,世业逾广,国命已康。天保仗父兄余烈,割据河北,定位建齐,虽非易事,亦不出孙仲谋之器,而凶暴过之。”
王晞的不满仅仅针对于高洋,所以对高洋与高殷极力贬低,才显得自己的行为具有正当性。
然而虽然他说的没错,高洋确实残暴,但也是有才能的君主,建立并统治齐国九年,并不能只用一句“孙仲谋之器”就能简单概括。
让孙权自己去打,他一辈子出不了合肥,而高洋前期属实是英雄天子,打出了威名打稳了皇位,甚至可以说,仅看眼下表现出来的战绩,高洋的军事才能还在高欢高澄之上。
“况文襄殉难,难免没有……”
“噤声!”
王昕瞪了王晞一眼,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了,连这种国案谣言都要传播。
高洋的兄长高澄才是高欢的继承人,可惜他在与杨愔、陈元康、崔季舒等人谋划篡魏时遭到厨奴兰京与六名同党刺杀,高澄横死当场。
这之后魏帝以为能夺回权柄,然而高洋及时出手,亲自指挥卫队搜捕刺客平定叛乱,同时亲理朝政,大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