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秋风醒来的时候听见书间外面有下棋的声音。

棋子落在木质棋盘的响动就像古钟，在她彻底清醒前不断地敲击她昏沈的意识。秋风起身，在发现身边并没有少年的身影时楞了一瞬，她眨了眨眼，拢着外衣走了出去。

秋日已至，南山的枫叶已经熟透，橙红色的浪潮能从书间这里看到一点浪花。秋风坐到了下棋人对面，那人一身淡色黄衣，八卦暗印绣在袖口，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颗白子。一双桃花眼盯着棋盘没有看向少女，在她坐下后才轻轻擡头，递上那颗在他手中已经停留许久的白子。

秋风接过，观察棋盘，下子。

“好子。”男子轻笑，声音像是穿过的晨风，“看来姑娘还是未曾退步。”

“是道长故意摆了老式棋阵，秋风棋艺不曾进步。”秋风敛下目光，缓慢地回应。她擡头望向对面的人，发现男子也已注视着她。

“阔别许久，姑娘近来可好？”

奚修远作为万云观最年轻的观主，二十馀年来继承其师净光道人的衣钵，在观中地界被百姓们尊称山间散神，只有德行端正之人才可观他面容一瞬。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做过一件出格的事，那便是七年前曾领一个表情冷漠的小少女回观。

有人回忆那孩子除了会回奚修远的话，其他人一概不理，就像不会说话的哑巴一样。大家都问才二十出头的奚修远是不是收了弟子，但青年却摇头说：“我怕是当不了那姑娘的师长。”

然后小少女便生活在万云观，有些年龄相仿的弟子曾形容在外门见过少女扫地时的模样，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落叶成堆的地方，略带凉意的光洒在她的肩头丶侧脸，她平静又冷漠的面容给人一种无比遥远的距离感。

“道长心里既知，又何必问我。”秋风莞尔，再下一子。

奚修远望向她的目光平和又温柔，与多年前初次见面如出一辙。万云观第九代观主只为自己算过一次卦，巽风异象，需向南行。师承净光，金卦可占天机，所以在遇见那废墟中跪在雨中的孩子时，他便知道这是卦象给自己选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

“刚刚有月远去，倒是其念不曾离开。”奚修远眼神放在秋风的手上，一根朱红发带被她攥在手里却迟迟不带上，他不动声色地转移目光，望向少女缠绕在手腕上陈旧的翠色发带，“姑娘可有意於那幼月之念？”

“道长何意？”秋风擡头，神色有些茫然，从多年前起，奚修远从未问过她心底想法。男子的面容还是如万云地界长久以来形容的那般，淡薄又清澈，似乎真的是仙人下凡不曾变过。

奚修远沈默一瞬，轻轻摇头笑：“是贫道逾越。”

两人言不究底，而是默契地继续下着棋，平淡的氛围不像许久未见之人。

“日前乌星镇，多谢姑娘的仗义相助，等观中得到消息时恐怕会有更多无辜人失去生命。”停下棋子，奚修远目光与秋风对视，为王家冒名道士一事道谢。

秋风回：“观中士子均良善修道，医术出众为人利用这不是观中之错。”

“现在不骂那些弟子蠢笨无知了？”奚修远笑时眼睛眯起，似乎想起少女刚开始练武时每天都去之前欺负自己的人那里找茬，说出来的话倒是一点都不像她能知道的词，一看就是有闲着没事的师兄师姐教的。

“秋风惭愧。”少女抿抿嘴，但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像惭愧的样子。

奚修远看了看她，又觉得山间凉风带着浓花香味让人意钝：“今日是十月初九。”

男子看着她瞬时有些呆楞的模样，眼底又更加温柔一些，风吹过，卷了院外的枫叶落在少女肩头。奚修远沈默一瞬，本捏着金卦的手伸出，像多年前在外门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轻轻扫过她肩膀上的落物。

轻柔无痕，无言相望。

“今日生辰，愿秋风今后去路，随心而择。”奚修远将一封印着八卦无极暗纹的信封轻轻递给她，秋风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开口却被他给截住话头：“龙鼎虽势力强盛，但万云也不是能被随意碾压之辈，不必担心。”

秋风沈默半晌，终於郑重地接过，这封推荐信的送出代表着从不参与势力斗争的万云观首次踏入风云中心：“多谢观主，秋风感激不尽。”

奚修远点点头，慢慢站起来：“秋日长凉，姑娘好好照顾自己。”

秋风注视着他的背影，宽大的道袍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出格，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缥缈感，奚修远偏头向她道别：“要是得空，便回万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