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宴
莫回头。
心里盘旋回荡着这一句话,如琴弦般绕了足有千百遍,直到将那心脏勒得血肉模糊,仿佛轻轻一捏便要破碎成浆流淌而去。
我不知低头走了多远,四周寂静无声,连时光都仿佛凝固在深夜里。
缺月渐沈,终隐隐於云后。我停下扶在木轮上的手,怔怔望着那轮月亮,忽地想起了明月台。
世间从不缺良人,更不缺端庄持重丶握瑾怀瑜者。他终究会找到真正能与之朝夕相伴者入主明月台,将来日月同辉,传一方佳话。
而我,不过是万明史书中隐於字后的一滴墨,黑白晦明,任我自浊。
若我是佞臣就好了,起码能与他一同存於史官笔下,再衬他千年的光辉。可我又偏偏还有半分良善,终究成了史书里最不屑记载的蕓蕓之众。
垂首思索良久,终究是怀着一丝侥幸回头望去。身后那夜中寥无一人,静得仿佛画中一角。
是画罢,是我在看一幅画儿罢。
可是不该呀,当年伽萨画的画里,分明是两个小人儿形影不离,不该是这样空荡荡呀。
我盯着那宫道,瞪大了眼睛在夜里寻找,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兴许是梦罢,我做了好长一场梦啊,梦见他离我而去,梦见他再不回头。
待到梦醒了,睁眼还是他,支着脸躺在我身侧看书,再轻笑着唤我“眠眠”。到那时,什么都好了,没有别鹤离鸾,也没有寒风凄切。
可是这梦什么时候才能醒呀?
风拂得我眼眶干涩起来,胸腔里血浆翻滚,涌上眼底。我连忙擡袖去擦,却觉得那血越淌越多,洇湿了两片薄袖。
万般愁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伽莱的那只大手仿佛又按在了我的脖颈上。从前为我伏地讨饶的人,终於要将我独自丢在笼里了。
去飞罢,飞呀,万明是你的天地。
可如今说这话的人不在了,我哪里还能飞得成呢?
他在时,万明是我的天地。他舍我而去,万明便又成了我的金笼。
飞不起了,让我陨落罢。
我捂着脸,瑟瑟地躲在宫墙底下,不知该往何处去,又何处都不想去。心绪搅得我头昏脑热,可偏生昏不过去,只能强挨着痛楚在身体中作祟,死死咬住的下唇沁出一滴又一滴血珠来。
莫回头,唯因害怕承认那人真的离我而去。
回了头,是过往魂牵梦萦终付之一炬。
明知放不下,却偏要与之诀别,世事何苦这样为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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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平府邸时,我才知晓伽莱被伽牧传进宫,同样一夜未归。
掌灯的巫奴见我面上仍有泪痕,多心问了一句,我只拿伽牧逼迫作借口遮掩过去,请人推我回了客房。
房门甫一关上,纱帘后头便走出个人来。我勉力擡眼辨认,果真是宴月。
“主子,你……”他见我狼狈之相,眼瞳骤然一缩,而后心疼之色涌上面庞,刚要开口,我擡手抵住他下唇。
隔墙有耳。
我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关切之语堵在口中,他无奈地咽下,只简明扼要地用纸笔告知我已安排好夜宴之事,又将一小包粉末留在桌上。我拆开纸包,将鹅黄细粉嵌入甲内,握在手心里。
这许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
民心不稳,伽牧与伽莱两大势力风云暗涌,万事皆处於摇摇欲坠丶沈浮不定中。此时最忌,有妖异之相。
传闻渊国圣祖身为平民时,目见神龙出云入海,落下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圣祖得了剑,又在剑落处掘地三尺,寻得一块龙型玉佩,方率众人起义,一路杀至前朝都城,一举登临大宝。
若是如今的万明亦有异相,恐怕这暗涌就要翻到明面上了。
打起来,两败俱伤,便能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眼见宴月从窗口飞身上了屋檐,几声轻微砖瓦碰撞声后便了无声响,只怕比猫还轻巧些。我深深叹了口气,揉着额角看夜宴图。
怎么就我什么也不会呢?
乌金小蛇不知何时顺着轮椅爬上来,细长尾尖顽皮地勾弄我的衣袖,又顺着小臂缠住了我的尾指。它看似乖巧地伏在我手边,明亮金眸在素纸上一扫,随即用泛凉的尾尖轻轻摩挲我的指缝。
酥麻之感从两指间传来,我的思绪一晃,登时松懈了些。
平白无故地,我的心思遭它牵着游走,竟察觉出几分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