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逐渐平息,穷隆山上的竹屋里透进来清爽的风。
没有见到仇人尸体,韩微夜不能寐,她在屋内徘徊许久,最终还是与陆绩说起自己的故事。
韩微命运的转折发生在黄武三年夏。吴王孙权於武昌避暑,随行包括孙婺丶陆逊丶孙尚香,还有她。
起初一切平静如常。
夜晚她与孙尚香在宫道上散步,夜风微凉,花香袭人。孙尚香一边走一边提起她的弟弟韩综。
“我猜你也知道我想与你说什么,兄长念在已故韩老将军的份上,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韩综这些年做的实在过分,要不是你父亲威名在,这些年他哪能这么风光?”
发觉孙尚香已有不满,韩微一怔,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他总归是我弟弟……以前他那么小,在我面前咿呀学语,谁看都是个单纯的孩童。只是后来与父母分隔多年,才被恶仆教坏。我以后多劝劝他,他或许会改过自新……”
这是韩微难以摆脱的家族责任,就像孙尚香如今的地位是依靠孙权,她没有父亲与丈夫,如今能依靠的只有弟弟。
毕竟多年闺蜜情,孙尚香也不忍对她过多苛责,“罢了,他碍不着我什么事,只不过怕他自己作死祸及家人,尤其是祸及你。他要是实在收不住他的性子,你叮嘱他离我阿姊远些,我看阿姊想杀他不止一两回了。”
韩微对孙婺有种难以言喻的惧怕,她一手撑着灯笼,一手揉着衣角,没有说话。
两人沈默并行了许久,才后知后觉一路上都不曾见人影。
孙权受封吴王不久,宫中规制不严,初时两人只是略觉得奇怪。直到行至行宫主殿不远处,看到原本该有守卫的殿门外只剩两盏昏暗的灯笼,她们才发觉情形诡异。
凉风拂过面颊,没有了花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
或许是没有预想到事情会脱离控制,或许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孙尚香没有通知任何人,便轻手轻脚来到了殿门前。
韩微对孙尚香向来顺从,因此即便心中已有了极不好的预感,她还是跟着孙尚香,与她一起透过门缝,看见了毕生难忘的惨状。
殿内正中央是一片血泊,鲜艳而浓稠,在摇晃的灯火中极为刺目。
血泊边,吴王孙权倒在地上。一柄利剑将他钉在地上,像钉住一条案板上的死鱼。他脑门上还竖着一支箭,箭尖笔直插进他头颅。血从他脑门丶眼睛丶鼻子丶口腔流出来,一滴滴全往地上汇去,将他的衣衫浸得通红。
满地的赤红中,孙权那双碧绿的眼珠正死死盯着门口。他愤怒而狰狞的面孔让韩微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她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引来殿内骚动,殿内她不曾注意的角落,忽然窜起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两人满目阴沈,一身血迹,赫然正是长公主孙婺与辅国将军陆逊。
自己当时那样失态,如今想来自然悔恨,可韩微当了三十多年的闺中女子,脑中还很单纯,没有宫变,没有手足相残,於是她的一切动作皆出於本能。
孙尚香却比她冷静得多,见殿中两人追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开,“你快走!给我的人报信!我拖住他们!”
韩微脑中已是一团浆糊,只顾听命行事。她丢下孙尚香,转身就跑。
直到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心底还存有一丝希望,即便为人冷漠也总该有些人性,孙婺不至於对亲妹妹下手。
然而她忽略了这个事实,既然手里已经沾了亲弟弟的血,再沾一回妹妹的血其实更加容易。
“阿姊……”孙尚香刚吐出这两个字,一支利箭袭来,急促又利落的“噗”的一声后,她的劝诫丶警告丶求情全部被终止。
听到中箭声时,韩微脑中嗡嗡作响,脚下虚浮发软,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地上,回头便看到孙尚香躺倒在殿门前的台阶上。
“该你了。”目光从孙尚香身上挪到韩微身上,孙婺将手中的凶器递给陆逊,云淡风轻说道。
接过弩,陆逊轻闭双眼,再睁开时有了决断。他冷漠而熟练地给弩上弦,继而将弩对准了韩微。
意外来得突然,仇恨还未酝酿。如果死亡在这一刻到来,或许韩微不会带着那么大的怨气重生。然而就在扳机即将被扣动的时刻,躺倒在地的孙尚香忽然有了力气,她一跃而起朝陆逊扑去。
意料之外的阻挡让陆逊的弩偏了几分,箭矢从韩微脸庞擦过,插进了她的脚踝。
韩微脚踝受伤,侥幸保住一命,而孙尚香重重跌在地上,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