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过来了。
凶手是秦萱也好,是水月也好,总之,并不是审刑院的沈刑详。
可沈刑详却被他们大理寺连打带关,折磨了好些日子;
他那位老祖父受不得刺激,至今还躺在床上。如今确定是大理寺误判,沈家的支持者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别的不说,韩知院那个宝贝儿子,如今就黑着一张艳丽的俊脸,毫不避讳地瞪着他,就差当面骂他一声“老狗”;
而他身畔的花绯然正襟危坐,一派肃然无波的模样,但偶尔瞥来的眼神难掩鄙视和不屑……
表现最正常的居然是那位阿榆小娘子。
她听水月的“供述”,就与听秦萱的往事一般,平静而理智的模样,偶尔跟撞到窦尚书的目光,甚至会冲他温柔地笑笑。
但她被在大理寺关了两日,不知真假的未婚夫被打成那样,好容易找出凶手,又被指斥冒名顶替,甚至说她是秦家灭门的元凶……
她真的能平静理智?真的能冲他微笑?
窦尚书后背发凉,忽觉这个诡异的小娘子,如一条隐于暗处的凶狠猎豹,只怕比审刑院那些人还难缠许多。
他厚了厚脸皮,向许王、韩知院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且将这水月收监,结了江九娘之案吧!”
许王沉着脸道:“小王任开封府尹未久,此等大案,自当由二位做主。”
韩知院磨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江九娘一案,牵涉我审刑院详议官,我审刑院自当避嫌。待窦老决断,然后交由御史台复核吧!”
历来只有争议极大的案子,审刑院裁决不下,才会陈明情由,交由御史台决定,甚至直接奏请圣裁。
韩知院此言,看似退避,却是将大理寺和窦尚书架到火上烤。
御史台至少有两位沈家的故旧,正因沈家之事恨得磨牙呢。
许王自知窦尚书为难沈家,至少有一半是因自己的缘故,正要从中调和几句,忽听下方秦萱高声道:“江九娘之案既结,是否该趁着诸公在堂,也结了我秦家的案子?”
裴潜大惊,忙喝止道:“萱娘!”
自发现秦萱卷入命案,裴潜一颗心始终提在手中。
他素日行事任性,有过的女人也不少,独对秦萱念念不忘,使了不少手段才将她收入囊,却是越看越爱,越看越不舍。
偏秦萱主动提起,想回京瞧瞧能不能找到令秦家覆亡的那个秘密,说得裴绩成心思活络起来,竟安排秦萱随江诚回京。
分开近两月,他委实思之如狂,一听招安诏令已下,也不待使臣到来,便先赶来京城。
再不料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秦萱善后,软硬兼施逼得江诚自咽苦果,推出水月这个替死鬼。
如今才松了口气,再不想秦萱又掘开了另一个大坑。
秦萱毫不理会裴潜的喝阻,站起身,跪地,徐徐道:“我,故太官令秦池之女,请诸公拿下疑犯裴榆,为我秦家满门,伸冤!”
言毕,她重重地飞飞磕下头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咚咚有声。
额头由青而红,淌下鲜血。
“萱娘!你小心……”
裴潜惊慌地上前用力将她拖住,惶恐地先往她小腹扫了一眼。
堂上三人亦是变色。
许王站起身,说道:“秦二娘子不必如此!秦家血案,我等职责所在,必定给世人一个交待!”
秦萱身体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却惨然而笑,“跟江九娘案一样的交待吗?”
许王、窦尚书似被一个耳光生生抽在脸上。
旁边,阿榆轻柔而叹,说道:“为官者,民之父母也。却权衡利弊,屈服于权势,屈服于局势,屈服于大义,不知置真相于何地?
大理寺理案,理的是什么案?审刑院审刑,审的又是什么刑?”
于是,连韩知院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江九娘案,秦萱是疑凶;秦家血案,阿榆难逃嫌疑。
可偏偏是这二位,在公堂之上蔑视庇护她们的权势,一心一意索求真相。
阿榆道:“有人曾言,一饮一啄,终当不昧因果。吾辈审刑之人,当以律法为准绳,还是非以果报。可我们官家的律令,真的能做到吗?”
沈惟清眉眼一跳,默然看向阿榆,眸心已有藏不住的柔和之意。
许王也不由敛眉肃穆而立,良久,他缓缓坐下,说道:“这天下,不只是官家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
若不能还是非以果报,如何让百姓信服,让天下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