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幽幽冷冷地打量着他，忽道：“如果我偏要你坐下呢？”

沈惟清一窒，旋即温淡而笑，“阿榆既让我坐，我自然要坐的。”

他言毕，徐徐走到旁边的凳子前，以自然的姿势，便要缓缓坐下。

他的仪态神情无可挑剔，独双瞳微冷，——避无可避，只能继续对自己心狠些。

快要沾到凳子上时，阿榆忽伸出手来，将他用力一拉，生生又将他拉起。

沈惟清的面色刷地白了，额上顿有汗珠涔涔而下。

他努力稳住身形，勉强笑道：“阿榆，你手上的力道有些大。”

阿榆盯着他紫檀色袖子上慢慢洇开的湿意，道：“是啊，力道大了，不小心，便弄伤了你。”

她抽回手，看着指尖的薄淡血迹，“你大约忘了，我虽无味觉，但嗅觉远比常人灵敏。你一走近，我便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沈惟清，你受伤极重，又何苦瞒我？”

沈惟清深深呼吸着，压下疼意，渐渐神色如常，温淡笑着看向她。

“是我不对，竟忘了你有这本领了。至于瞒你……”

他抬头，眸深如井，静静映着她，“你若知晓，无非多一个人担心。何苦来哉？何况，谁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比如，我之于你，你之于我。”

他说得亦平和，宛若饭后信步，随意地闲聊低语。但言外之意，懂的自懂，——包括她的身世，他的故作不知。

阿榆想装不懂，却不由得剧震，不禁抬眸看他。

沈惟清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紧张，牙缝间忽一声忍痛不过的呻吟，似再也撑不住，将将便要跌倒。

阿榆想也不想，抬手扶住他，紧紧将他拉住。

沈惟清看着她紧绷的唇角，茫然的神色，心念动处，半个身子已倚靠在她身上，顺势伸出手来，只作借力稳住身形，却是紧紧地揽住她的腰，甚至有意无意地加力握住。

他的呼吸在她的面庞与脖颈间拂过，急促而炙热，全然不同他素日的清冷疏离。

阿榆不由地绷紧了躯体，迟钝地呆在那里。

木香花的气息忽然涌入鼻际，沈惟清只觉自己的痛感也在这一刻淡了许多，顿有将这迟钝小娘子紧拥在怀的冲动。

但他还未及有所举措，阿榆已抬起了头。

她盯着沈惟清，眼底已有种野兽般的凶悍；

她的袖子也微微一动，微寒的光芒在袖口闪过，竟已握住了剔骨刀。

阿榆想，大约她在京师的日子还是太过平和安逸了……

这些年来，别说碰她的，就是多看她几眼的，都得当心眼前一黑，或裆下一凉。

沈惟清彼时也想起了江九娘说过的榆娘子的凶残毒辣，若无其事地松了手，抬起苍白的脸，虚弱一笑，“抱歉，失礼了！”

阿榆看着他似在忽然间黯淡下去的眸光，懵了下，不觉藏起了剔骨刀。

“没什么。”

她略略退了一步，也说不上是心虚还是无奈，垂眸道：“你爱逞强也由得你，疼的人又不是我。我过来，只想跟进李鹊桥遇害一案。”

沈惟清心下苦笑，拢紧外袍，掩住伤处，也算勉强撑住了一身风骨。

他轻声说道：“若非中途了盗信之事，谋杀李鹊桥的凶手，应已浮出水面。”

此话一出，旁人倒也罢了，钱界先惊喜叫了起来：“真的？”

阿榆冷冷横过去一眼。

钱界惊得一缩脖子，却两眼茫然，再不知何处又招惹了小娘子。

钱少坤同样在外等候，却也知这对未婚小夫妻之间，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均非他一个外人所能与闻，正闭眼养神，只作没听见那些言语，努力当好一个既聋且哑的局外人。见钱界委屈惊慌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你姓钱？”

钱界忙点头。

钱少坤在袖管里摸了摸，捏出两团棉球，道：“给，塞耳朵里。别一惊一乍的，丢咱老钱家的脸。”

钱界迷迷噔噔接了，塞入双耳，忙又拔掉一边，低声道：“那我岂不是听不到凶手的线索了？”

钱少坤鄙夷道：“线索给你又如何？他们不愿意查，或者不愿带着你查，再把你关起来，还怕你跟着蹦跶不成？”

钱界想起小娘子的恐怖，自家主人的手段，忙将耳朵都塞住，果真不敢偷听了。

那厢沈惟清已将当初对茶坊掌柜夏炎及伙计的猜测说出，且低声道：“我已遣人暗中前往夏炎老家真州，调查他避乱那几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阿榆怔了下，“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