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榻的客栈是糯糯一早安排的,临着街的一家酒肆,让他给包了下来。
临安城人好风雅,这酒肆还有个极雅致的名字,叫津南酒肆。临街的两层小楼,后厨通向一个小院子,种了些瓜果蔬菜,还垒了鸡窝,圈养了几只鸡,再往后是一排房子,虽不算精雅,倒也干净。掌柜的倒也懂事,瞧着一行人衣饰虽不算华美,但出手大方,一个个模样气度,便知来历不凡。他眼见有男有女,便将二楼平日里众人喝酒说笑的大堂收拾布置了一通,用做说话的地儿。周晚吟顺手打了临街的帘子,温暖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京城里高门大户的人家讲究闺女大了要藏,不能随意见客,不能随意出门。女儿家想要出门看热闹,奴仆婢女成堆的出去,锦帐遮路,清街扫路的,不叫贩夫走卒走近瞧见了样貌。更有再尊贵的王公贵戚之女,那更是高车驷马,护卫重重。但也不是每个姑娘都有这个条件,好些姑娘家里门第不够,财力不够的,又要像世人展示自家姑娘贤淑听话,干脆就一把锁关进了后院,不让出门去。周晚吟天性豁达,喜欢热闹,从前柴家人将她关在后院里,她在京城十来年,都没什么机会出去看看。如今她乃是这临安城之主,她居高临下,再不必忌讳她的臣民看见她的容颜。“小夫人是什么?”楼下人群熙熙攘攘,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行人打着花花绿绿的油纸伞,煞是好看。周晚吟随口问了一句。按照京城的风气,男子娶妻纳妾,管正头娘子叫夫人,家里的都是妾室。众人称呼妾室为姨娘的,并不能叫夫人,也不能出去会客见人交际。倒也有一些轻狂的男子出门将体面些的妾室带在身边,狐朋狗友们凑趣,称一声“小嫂子”,“如夫人”。“如”夫人一般,到底不是真的“夫人”。她还没见过谁叫小夫人的。送茶水的店小二热情道:“贵人不晓得,这是咱们临安城里的风俗,好些人娶了大小两个夫人。”“那不就是纳妾么。”殷溪冷冰冰道。“哎呦,这话可说不得。”那店小二瞧着楼下长街走过去一个侍婢簇拥着的锦衣女子,慌忙道,“几位外地来的,这话在咱们这儿可不能随意说,恐怕人家不高兴的。”“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采萍笑道,“我家主子是从外地来的,倒真是没见过这等说法,有些稀奇。”她模样和气,说话间未语先笑,还是一口的江南口音,瞧着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倒像是邻家姐姐一般。店小二瞧她亲切,便打开了话匣子。“咱们临安,自古行商的多,好些外地来的客商,南北两地跑,两边的产业家宅都得人打理,人家可不得在这儿娶个精明强干的来打理伺候么。”“听着倒像是咱们京城里说的外室。”采莲轻声说道。“外室?”周晚吟记得京里头好些人说起外室都是极为不屑的,说是妾室懂规矩些,能叫正经夫人容得下,抬进了宅子里给个名分。那外室,都是出身不好,家里头容不下的,主家便在外头置办了宅子养着,身份地位连妾室通房还不如。 “咱们这儿啊,可不是这个规矩的。”店小二笑道。他面上颇有些得意:“那些行商的在此地娶的小夫人,也是热热闹闹的办了的,他前头的娘子山高水远的,也管不着这里,南北也不见面,小夫人虽有个“小”字,说起来倒和人家正经主母也无甚区别的。”周晚吟点了点头,大约是明白了。霍云皱了皱眉头,神情有些不悦:“如此说来,顾公子的妹妹,是那吴子契正妻之外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便住了嘴。“是啊!”店小二笑道,“顾小夫人可厉害着呢,吴家的铺子田产,都是她打理的,若不是她啊,子契先生哪儿能这般逍遥自在。”“我听人说过,那擅棋艺的顾公子,乃是风流名士,临安顾家虽不算豪族,也是耕读传家的,怎的他的妹妹落得与人做这什么'小夫人'。”霍云脸色更加不悦。“什么叫沦落!”店小二笑了,“子契先生是何等的人物,咱们州刺史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的小夫人,乃是咱们城里一等的体面妇人。”“可……”霍云心里头隐隐还是有些不痛快,但一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同个半大孩子说这等内宅之事,又觉得有些好笑。“罢了,你玩去吧。”他摆了摆手道。店小二瞧他脸色,有些怕自己说错了什么,霎时间小脸耷拉了下来。有些恼恨自己见着外地人管不住嘴巴卖弄,结果得罪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