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确结果的时候就要到了。
赵昌当时让他们留一组人在房陵,另派一组人前去邯郸,前去邯郸的那一组人,再在半途分流出一半停在新郑。这些地方都有相同规制的圭表。算完赶路的时间,让人等到夏至日时,一同进行测量。
这件事在赵昌回到咸阳后也传到负责观测星象的太史令耳中。虽然是太史令,但在浓厚的以天映人的氛围下,天象和历史一直难以分割。
作为常理意义上记述整理史料的史官,他们的主业其实是观测天时星象,记事才是兼职。
这种重要的本职工作,史官们当然不愿意错过,因此咸阳也开了一个小组。
如果从库存资料中翻找,大概能找到咸阳本地某天的影长记录,但是重在参与。
他们就像是从未做过这类事一样,怀着激动的心情,在今年太阳最强盛的那一天,颤抖着完成普普通通的工作。
精确而又严谨,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测量的各时段的结果。
而后,等待外地同伴的归来。
夏至早已过去,留在房陵的人率先返回,停驻新郑的人也已经抵达咸阳。最后只剩下邯郸的几人,路途似乎出了些意外,正在缓慢回程。
事实上,哪怕没有从邯郸带回的数据,仅靠咸阳、房陵与新郑的记录,就足以让参与其中的天文研究者沉默。
房陵人回来的时候,对完数据,他们认为有些不对劲。
但是孤例不证,两例也太少,再等等。
等到新郑的人回来,带来了第三组测量成果,彻底让众人陷入头脑风暴。
房陵距离新郑差不多有五百里,测出的差距却约为1.9寸。这与日影千里差一寸的假设,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所有的论证都建立在假设之上,包括从前那么多先辈耗费心血的计算与构建,为理论不断添砖加瓦。
突然抽走最底部的积木,上面搭建的整座楼就会坍塌得一块不剩。
而这……是无法选择、无法躲避的必经之路。
是他们亲手取走了那一块基础,听着它们噼里啪啦轰然滑落,再脑中一片空白地推倒剩余的残骸,沉默又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看着最后仅有的几块摇摇欲坠。
如果我们一直坚信的事物是错的,那什么才是对的?
天与地是什么模样?日月星辰在按照什么运转?日夜为什么会更替?季节因什么而轮换?
有人不再言语,而是整天盯着星空思索,常常一坐就是一夜;有人变得总是心不在焉,书写时突然走神一动不动,直到整张纸浸满了墨团;有人落寞而又忧伤,在空空荡荡的深夜,点灯翻看着过去的记录……
他们等待着从邯郸归来的人,等待着最后落下的积木,也等待着一个新的开始。
“呼……”朱欢跳下车,接受检查。
车则被卫卒引到一旁烤火消杀,这做法与某位二公子无关,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对待外地的车辆。尽管不知根本的缘由,但要用火燎或用药草熏,灭掉、清除其中可能携带的虫卵、杂物才能放行。
朱欢其实从没来过咸阳,这里的建筑看起来是那么陌生,人来人往又格外繁华。
遥望过去,入目是看不尽的楼阁宫殿,他胸中似乎也因为这景象而擂鼓般鸣动,又或许是因为即将与同伴会和而感到战栗。朱欢深呼吸着,尽力平复心续,眼前浮现种种,最后说:“总算到咸阳了,他们一定等了很久……”
尤逐看着做完消毒工作的车,道:“快些走吧,找到公子昌。”
最后一块积木要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