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垂下眼睛,端端正正地行礼叩首:“下官逾矩,可算一罪。请大人降罪。”
自从与乐无涯有了这么一番对话,解季同明显意兴阑珊了起来,又匆匆问了几句话,便下达了对二人的惩处。
吕德曜,有搪塞失察之罪,罚俸一年,留职察看,若是两年间政绩不显,再行降职处理。
闻人约,加俸一年,另外赏赐御剑一把,以助皇上斩杀邪佞。
乐无涯对这天降的赏赐,并不意外。
他办的本就是一桩好事,除了叫皇上失了面子外,可以说是利国利民。
皇上捏着鼻子,也得赏赐他。
可他佯作意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几分迷茫不解。
宣旨完毕后,解季同着意又望了乐无涯一眼。
见他神色有疑,解季同便猜知,这年轻县令怕是不懂,为何劈头挨了一顿训斥,到头来却还有赏赐可领。
……这样青涩莽撞,与几年前初入官场的自己,何等相似?
他不觉放柔了声音:“闻人县令,谢恩吧。”
此人也不扭捏,愣了愣,便直直下拜。
旁的不说,礼数是十足十的周全。
解季同心想,明明对诸般礼节心知肚明,却仍能说出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实在是……
他暂且想不出形容此人所作所为的词句来,索性木着一张漠然面孔,转身离去。
他出了门去,恰好和引他前来的司礼太监李公公对上了视线。
见他目光闪烁,解季同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测。
和李公公走出殿门后不久,他蓦然发问:“李公公,二十余日前,我随皇上商议景族赫连彻入京之事,恰逢这二人第一日到京,在宫门前候旨。你去通传时,可看清了那闻人县令的面目?”
李公公微微打了个哆嗦,又回想起来那张让他心悸的面孔。
看到如此反应,解季同已然心知肚明。
他问:“您可有同皇上说起过?”
李公公忙忙摇头,惶然道:“解大人,奴才这双眼睛、这张嘴巴,都是为皇上生的,只能说让皇上高兴的话、做让皇上高兴的事儿,可不敢胡沁啊。”
谁都知道,那死鬼乐无涯凭一己之力,成了皇上一块积年的心病。
他怎敢跑到皇上面前说,有个七品小官,长得和那乐无涯特别相似?
到时候,闻人县令会怎么样不好说,自己是必然要倒大霉的。
听李公公如是说,解季同心下便有了几分成数,径直向守仁殿而去。
皇上正在守仁殿侧殿的珍奇阁中,欣赏古玩,聊以消遣。
见解季同踏入其中,行礼问安,他照旧摆出了那张和颜悦色的面孔。
“玉衡来了?”他指一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回话,“怎么样,问得如何啊?”
解季同谢恩过后,斜着身子,坐在椅子的边角处,暗暗呼出一口长气。
自从真正成为皇上的心腹、臂膀,他就仿佛日日置身在殿试之中,每日都要经历一场主题不同的大考。
与殿试不同的是,现如今的自己,没有荣耀加身的期许,没有挥洒意气的兴奋,只有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间,慢慢枯朽麻木。
他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答道:“回皇上,吕德曜与闻人约皆已问过话,各领赏罚,出宫去了。”
皇上“嗯”了一声:“我是问,他们人怎么样?”
“吕德曜,尽管昏聩,可算得上听话恭谨。”
“闻人约……”
解季同顿了顿,想起了那人清正执拗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就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被过去的自己失望又愤怒地看了一眼。
他简明扼要地给出了他的评价:
“人中龙凤也。”
“哦?”
皇上感兴趣地从珍玩间抬起头来:“知节、知是先前总对他赞誉有加,朕还有些不相信,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真会明珠蒙尘,流落到南亭那等边陲小县去?既然玉衡你也这么说,那就当真是有点意思了。”
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笑道:“玉衡,你说,要不要朕召他一见啊?”
解季同以目视地,不动声色道:“回皇上。微臣认为,此时此刻,您不必见他。”
皇上语气微沉,作出饶有兴趣的样子:“为何?”
解季同心知,皇上这是不高兴了。
但他必须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