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暮色四合。
他的声音并不悦耳,嘶哑苍凉,却与这昏黄的天、迟滞的云格外相配。
“一壶老酒肩上背,我骑着马儿等那姑娘来追,追出来的是我的娘诶,她把巫符拴我身上,叫我早日回——”
乐无涯听得有些呆愣,总觉得这调子似曾相识。
见乐无涯在近处徘徊不前,守戍的兵士竟主动迎了上来:“小将军怎么来此了?”
乐无涯向来机敏,他听出来了,此人话中有戒备赶客之意。
他不动声色道:“刚练习完射箭,随便走走,便听到这边闹哄哄的。这是达木奇在唱歌吗?”
“是。”
乐无涯随意道:“他可曾交代了什么没有?”
“没有。”
乐无涯轻巧地一笑:“狗咬秤砣,嘴硬。”
说完,他一摇头,转身便走。
那士兵见乐无涯似乎真是来聊几句闲话而已,并无要进去查问的意思,便暗暗松了口气。
半刻钟后,为达木奇送饭的士兵来了。
乐无涯计算得很好。
此时仍是冬春之交,天黑得早,光线不佳。
他叫姜鹤从后头偷袭,打晕了给达木奇送饭的士兵,自己则扒下了他的衣服,堂而皇之地去而复返。
由于军营里雪泥未清,他低着头看路,也显得格外合情合理。
看守的士兵就这么中门大开,放乐无涯入了帐。
这帐子是一间临时的牢房,地上钉了用桐油刷过的栓马桩,异常结实,手指粗的铁链层层压在达木奇身上,加上精钢打的镣铐,将他的手脚死死束缚住。
光那铁链的分量就够叫人咋舌,若非是一条好汉,怕是要被活活压出内伤。
而达木奇一身单衣,坐在那里,并不显得多么辛苦。
他的腱子肉从薄薄的衣料下面鼓出来,面上久不打理,生出了一部乱糟糟的络腮胡。
但他的眼睛仍是明亮如刀剑。
在见到进来的是下级士兵打扮的乐无涯,他凌厉的眼风一抬,掠过了乐无涯的面容,便又一次停住了。
那眼神与乐无涯的对视下,从刀锋变成了春水。
乐无涯押送了达木奇一路,只拿掺了迷药的酒叫他终日昏睡,不允许任何人同他说话,也不允许他清醒。
若是他脑子清楚了,搞不好就要使坏。
乐无涯从不小瞧自己的敌人,因而入帐后并不靠近,只是远远立着,打量着他。
对视半晌后,达木奇很突兀地笑了一声:“……好,好,好。”
莫名连道三声“好”后,达木奇说:“少年、英雄……我认了。”
达木奇会说些汉话,但大抵是不熟练的缘故,结结巴巴的。
乐无涯提着饭匣子,靠近了一步:“明明说要见我,见了我,却只说‘你认了’?”
他嘴上有疑问,却不耽误他手上有活儿。
一帐之隔而已,若是里面没有干活的动静,那必是要启人疑窦的。
他托出两只馒头,一碟肉菜,走到达木奇身前。
他们自是希望达木奇活下来,所以给他的饭食,都是营中最好的。
达木奇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你是、谁家孩子?”
乐无涯将馒头剖开,夹了肉,送到他嘴边,答道:“昭毅将军乐千嶂之子。”
“什么……什么名字?”
“乐无涯。”
“乌鸦?”
“无涯。”
乐无涯也挺惊讶,自己就这么一边喂着无法行动的达木奇吃饭,一边心平气和地同他拉家常。
他以为自己轻则会挨一通臭骂,重则会被这烈性的汉子啐个满脸花。
听到这个名字,达木奇又是高深莫测、心满意足地一笑:“哦,是鸦鸦。”
乐无涯还没被人这样叫过,心里猛地一别扭,又把下一口肉送到他嘴里:“你同我攀关系,是打量我会放过你么?”
达木奇嘴里嚼着肉,眼神还是直直望着他,像是有无穷的话要同他说。
乐无涯静静等待,等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乞饶,想必不会。
投降,却也不像。
达木奇胃口不错,三嚼两咽,便将饭吃完了。
出乎乐无涯意料的是,他只送给了自己两个字:“滚吧。”
乐无涯的期待骤然落空,诧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