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的人,恍惚之中,见了另一个季尧,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他。
季尧突然凉凉地笑了一下,这个季尧不过是踩着他的痛苦,有意走了另一条路,自此柳暗花明,乾坤朗朗。
可凭什么,他却要至死都待在冰冷的深渊里,不见天日。
季尧明显能感觉到本尊妄图拿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如同一场争夺,折磨得季尧痛苦不堪,可他越是头痛难忍,便越不甘心就此无声无息。
季尧的反常传到杨贺耳中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要去看,可想起什么,又止住脚步,只说,由得他去。
杨贺疑心季尧。
内侍说季尧将殿里的镜子砸了个粉碎,送膳时,陛下脸色苍白,神态暴戾,吓人得很。
后来又道,季尧夜里被梦魇住了,说起胡话,叫的是杨贺的名字。
杨贺忍着两天没去看季尧。
囚禁帝王非寻常事,纵然这些年他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季尧一手攥着的帝党非好相与之辈。杨贺囚禁了季尧,就已经触及了他们的底线,朝中暗潮汹涌,沈凭岚府中的灯火亮至天明,兵部,吏部等诸多朝臣齐聚,似是有闯宫之意。
寒章几人忧心忡忡,杨贺却冷静得不像话,只着他们调兵遣将,严守宫门,胆敢擅闯宫门者,杀。
杨贺不信季尧会回不来。
季尧那样的人——怎么甘心就这么被人取而代之,何况,他还在。
就是爬,季尧也会爬回来。
若是季尧当真回不来……真回不来,杨贺漠然地想,这帝位上不需要一个假的季尧。或许留着那人是明智之选,可杨贺无法忍受。
他行事历来要权衡利弊,掂量个值不值当,可唯独这件事,杨贺自己都惊异,他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要么季尧回来,否则,就是掀他个天翻地覆再背个弑君之名,他也要这人生不如死。
宫中戒严,侍卫林立,几步就是一列禁军。
杨贺去看季尧已经是深夜了,长夜死寂,一轮弦月冷清地挂在穹顶。
门吱呀一声开了,杨贺慢慢走过去,他一身冠帽齐整,暗奢的红底蟒袍,描了若隐若现的金,眉眼凌厉,嘴唇红,透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漠。
这么一身,宜迎人,宜送葬。
季尧坐在床上,不过短短几日,他就瘦了一圈,眼下有青黛,散着发,脸上没什么表情,银链子在地上长长的拖着。
季尧闻声抬起眼睛看了过来,不过一眼,杨贺就知道,季尧没有回来。
杨贺袖中的手攥紧了,脸色没变,就听季尧笑了一声,公公很失望,是不是?
杨贺兴致缺缺,冷淡地看着他。
季尧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有些狠色,其实公公倒也不必难过,这个季尧倒是好本事啊,他拼命地想回来,折腾个不休,想拿回这具身体——
杨贺目光颤了颤,落在季尧身上,季尧见状,笑出了声,拖着手上的银链子,又轻又慢地说,可惜啊。
杨贺漠然道,为什么不回去?回你的世界,接着当你的皇帝。
季尧无所谓道,谁知道呢,可就这么成全你们,朕心里不痛快。
杨贺冷笑一声,你留在这儿,除死无他路。
季尧也笑,那就死啊,朕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可这个季尧,就真是死透了。
杨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尧笑道,犹豫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说,这人可真是烦死了,朕好像总能看见他,听见他——
季尧冷冷道,烦透了。
季尧又拿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头,阴郁道,他在这里,从头到尾,无时无刻地不想出来,季尧对杨贺笑,公公啊,他可想你呢。
杨贺勃然怒道,你——
季尧脸上又露出几分痛色,他皱紧眉毛,忍着,兴许是杨贺在,这一回痛得分外强烈,几乎将他撕裂一般,脸色惨白,银链子都抖得细碎作响。
杨贺看着,忍不住叫了声季尧。
季尧痛到极处,怒道,闭嘴!
他凶狠地瞪着杨贺,困兽一般,喘了几声,说,你既都死了,为什么又要再活一回去装什么好人,做什么救世主,啊?
杨贺怔了怔,季尧踉跄了两步,杨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扶住了季尧,轻声说,季尧。
季尧冷汗涔涔,几乎站不住,季尧将手压在杨贺肩头,声音低哑,疼极了,分不清因果道理,只说,为什么,都在冷宫里,你去管他,不管我?
季尧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希望,不给我?
杨贺听着他压抑癫狂的质问,不知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