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罗城，上善里，雨师宅。

此处本是西凉王朝的雨师神庙，几经战乱成了一片废墟，入隋后崔氏大公将此庙买下，辟为别第，供往来的画师居住，天暖的时候崔氏兄弟也会来雨师宅短暂居住，感受罗城的烟火气。

但飞天画师崔玉疯了之后，他就谢绝了一切上门拜访的画师，于是偌大的雨师宅就空了出来，因为维护修缮费用昂贵，且还要聘请家丁看门护院，委实浪费钱财，于是在大业三年的冬天崔璜干脆将此宅挂牌出售。

买主很快就上门了，四年初，一位李姓的京都布匹商人便将此宅买下，但李氏并未对宅邸进行改建，也没有修缮，甚至连宅邸名字都不曾改动。

生意场上的人都知道这是典型的囤积居奇。

但囤宅的行为只局限于发达地区，如两都或江南诸郡，因为这些地区的人口多，地价昂贵，囤积宅院等待合适时机出手，可以大捞一把。

比如大业元年兴建东都洛阳的时候，就有不少大商人早早地联系上官府，一口气买了许多宅基地，东都落成以后，皇帝下令江南郡县的百姓迁居洛阳城。

史载：“江南诸州，科上户分房入东都住，名为部京户，六千余家。”

于是乎成千上万的人口涌入洛阳，一夜之间地价倍涨，宅商们也因此获利巨大。

诸如此种囤积居奇的事情在大业后期更是屡见不鲜，甚至不少地方官吏亲自参与其中，每当官府征调物资的时候，他们先用低价买入所需要的物资，然后才发布命令，让百姓高价向他们买取缴纳。

但敦煌城地处大隋王朝西陲，又处在大漠腹地，这里的地皮并不值钱，所以京都商人高价买进雨师宅的时候，崔璜并未多想。

但令崔璜始料未及的是，仅在两年之后，大隋皇帝就以西巡的名义打通了丝绸之路，有了隋王朝的保驾护航，不少的西域商客会如过江之鲫般涌入隋国，作为关津总凑的敦煌城，地价上升自是无疑之事，届时将雨师宅转手一卖，就能套走成倍利润。

这些京城商人大多与官府往来紧密，很早就能探听到王朝政策，他们的买卖全都跟着官府走，所以每每能饱利而归，地方商人只能是枉自兴叹了。

雨师宅布局为简单的四方状，前后五进，内设戏台，供客人嬉戏娱乐。

宅邸第三进右手边有一方小暖阁，原来是崔玉的画室，后来改成了围棋室，新主人将此房取名“忘忧斋”，此名取自南朝围棋国手褚思庄的典故，据说褚氏酷爱围棋，为此他僻一处别业名叫“忘忧居”，专门用以研究围棋。

忘忧斋是京都布商对雨师宅唯一的改动。

此时院内寒气氤氲，今夜的夕阳落在整洁的地板上，远远望去有两道细长人影在斋内对坐，颇有意境。

棋台上正展开一场激烈的博弈，黑白棋子相互纠缠，尚未分出优劣之势。

“火员外今天在担忧什么呢？”

说话的人声音薄而细，说话像如健壮女子的声音。

雨师宅新主人李介身着浅绿色团领袍，未着幞头，挽道士髻，夕阳笼罩下，一头白发格外显眼。

李介自称是西凉王室之后，可能是根出于此，所以他对敦煌风物尤其喜爱，除了购置了雨师宅一处地产，还买下了位于罗城东北的嘉纳堂。

此外，又出资修缮了城右的先王庙和孟庙，这两座庙宇都建造于西凉时代，听说李大商人最近还准备去洛阳给崇教寺请供养经，已与沙门搭上线了。

火留买因为身材高大，静坐对弈时要弓着腰才能看清楚局势，李介说出那话之后，火留买歪着脑袋亮出了一抹笑容：“李君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介指了指棋盘道：“心不在焉，节节败退。”

“高哉李君，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老夫今天早上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火留买的中原话很标准，年轻时他就游历过中原各州，汉学功底深厚，不仅能说一口纯熟的中原话，还深谙汉家礼仪。

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汉学通，却对东方巨国保持着清醒的警惕。

“我猜是洛阳传来的。”

火留买发出沉沉的笑声：“不错，伊吾城投降了。”

“我早就提醒过火员外，大隋皇帝的胃口很大，他不仅要伊吾城，还要突厥、铁勒、吐火罗，更可怕的是，阿摩还很年轻，还能折腾许多年。”

李介手捏黑子，吧嗒一下落下了棋子，伸出袖口的手臂洁白如瓷，仿佛一碰就会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