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观察中,理解似乎不再是目标,战胜对方才是。真诚性常常让位于表演性,开始出现为了吸引流量关注、巩固圈层认同,编造的故事,似是而非的流言等等。”
“而真实性在变得格外脆弱,阴谋论和假新闻有时比真相跑得更快。人们变得更盲目下结论,站立场。”哈贝马斯赞许地看着李乐,“瞧瞧,你抓住了关键。”“关键?”“是,交往行为的灵魂,追求理解,在这个数字广场上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过去,我所强调的,通过理性对话达成共识的理想言语情境,其前提,参与者愿意并且能够基于更好的论据,修正自己的立场。”“但是在匿名性、碎片化传播和一种有意的操控下,变得岌岌可危。”哈贝马斯摊开手,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幽默,“我这个老派的理论,是不是快被你们的数字陨石撞碎了?”“不完全是,尤尔根。”克里克特难得地放缓了语气,“我和李乐都觉得,你的诊断依然精准。”“哦?”哈贝马斯看向李乐,眼神里那意思,你来说,别总让这老太太嘚吧嘚,嘚吧嘚。李乐笑了笑,说道,“这是系统,比如资产、权力,现在还要加上算法逻辑,对生活世界,那个我们日常交往、共享意义、基于理解的世界,一种更深层次的殖民化。”“社交平台,它们看似是公共领域,实则更像一种新型的、半公半私的、被商业逻辑和系统法则深度渗透的混合体。它们提供表达的空间,却未必提供理性沟通的土壤。”哈贝马斯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半公半私,是的,李,这个描述很妙。它们模糊了边界,让私人情绪、未经反思的观点像洪水一样涌入公共讨论的空间,冲垮了理性对话的堤坝。我们获得了表达的形式上的平等,却可能失去了形成公共意见的质量和力量。”李乐一愣,随即恍然,“您是指,集体理性?”“是的,那种能真正影响公共事务、监督权力的、经过淬炼的集体理性。”说完,老头顿了顿,看向李乐。“作为来自最讲究集体理性的国家的你,你在你们那儿观察到的现象呢?”李乐想了想,“同样充满活力,也同样面临挑战。”“信息极化和情绪化争论确实存在。但或许,或许因为文化背景和治理模式的不同,也存在一些独特的张力。比如,对集体共识的传统追求,有时会与网络上的多元表达甚至激烈争论形成碰撞。平台的角色也更为复杂。”“人们渴望发声,也渴望被理解,但如何在众声喧哗中找到通往共识的路径,依然是巨大的难题。”小李巧妙地避开了过于具体的讨论,回到理论层面。“那您觉得,这新技术带来的空间,还有机会成为您理想中那种公共领域吗?还是说它注定会走向碎片化和对立?”李乐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不要过早下结论,也别指望技术本身会解决问题,每一种新的交流媒介出现时,都伴随着担忧和混乱。”哈贝马斯看向李乐,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而坚定。“想想印刷术刚普及时的宗教论战小册子,想想广播和电视兴起时的宣传狂潮,互联网,它还很年轻,像一个刚刚学会奔跑的孩子,跌跌撞撞,方向不明。”“工具本身是中性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用它,社会如何引导它。新的空间需要新的规则、新的媒介素养,也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持续地批判、反思和建设。”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的幽默,“也许我这套理论,就像我鼻梁上的老花镜,看旧报纸还行,看你们那些闪烁的屏幕,得配副新的才行。”“但这副镜片的核心,对理性沟通和人类共同生活可能性的信念,我希望它永远不会过时。”克里克特一旁,“尤尔根的意思是,别指望技术自动解决问题,也别急着给它判死刑。关键在人。”看向李乐,“理论是地图,但田野里的路,得你自己趟,还得小心别被藤岛那样的路障绊倒,虽然他可能只存在于他自己的理论孤岛上。”“克里斯汀娜总结得总是这么精辟。”哈贝马斯哈哈一笑。这时,助手送进来三块黑森林小蛋糕。“李,来,边吃边想,问题永远比答案多,这才是思考的乐趣,不是吗?”李乐看着眼前这位睿智、博学却又谦逊、幽默的老头,忽然觉得那些关于网络社会宏大的命题,仿佛也带上了一点生活的甜香和温度。他拿起叉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您说得对,教授。思考的乐趣,还有美食的乐趣,都不能耽误。”“哦?你也喜欢美食?”“不光喜欢吃,还喜欢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尝一尝美好